第3章 代价
光晕柔和地笼罩着长桌一端的三个人——战临夜,他怀里正努力用勺子挖城堡蛋糕的糯糯,以及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管家。
空气里弥漫着奶油和糖霜的甜香,还有一种战临夜久违的、名为“平静”的气息。
没有突然断裂的椅子腿,没有莫名泼洒的汤汁,甚至糯糯挥舞的小勺子都没把蛋糕屑甩到他昂贵的西装上。
这种顺遂,让他肌肉记忆里的戒备都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糯糯吃得腮帮子鼓鼓,像只囤食的小仓鼠,含混不清地炫耀:“爸爸,蛋糕甜甜!
小精灵也说好吃!”
战临夜拿着餐巾的手顿了顿,状似随意地问:“哦?
小精灵……也吃了?”
“没有呀,”糯糯摇头,鼻尖还沾着一点奶油,“它说它不吃蛋糕,它吃……吃……”她努力想着那个词,“吃‘开心’!
对,糯糯开心,它就有力气织彩虹啦!”
吃……开心?
战临夜眸色深了深。
一种近乎荒诞的能源机制。
他不再追问,只是沉默地看着女儿。
糯糯的快乐纯粹而首接,一块蛋糕,爸爸的陪伴,似乎就能让她心满意足,能量满格。
那他自己呢?
他今天那点因为会议顺利、交通畅通而产生的、极其微末的“顺畅感”,也算吗?
饭后,他照例去书房处理未完成的工作。
推开沉重的实木门,里面一切如常。
他走到书桌前,目光扫过桌面——一份他下午离开前随意搁置、边角有些卷起的待审文件,此刻平平整整地躺在那里,卷起的边角被小心地抚平压好。
不是管家或助理的风格。
他们不敢动他桌上未经允许的文件。
他坐下,打开电脑。
邮箱里堆积的邮件似乎也经过了某种无形的筛选,几封最为紧急重要的被置顶,垃圾邮件和无关紧要的推广信消失无踪。
他移动鼠标,点开其中一份标注为“紧急”的海外并购案风险评估报告。
报告内容艰涩,数据庞杂。
当他阅读到涉及汇率波动风险的核心章节时,视线里几行关键数据和结论性语句,仿佛被无形的荧光笔淡淡地标记了出来,让他能一眼抓住重点。
这不是他设定的阅读模式,也不是文档自带的格式。
战临夜背脊微微离开椅背,靠了回去。
他环顾这间充斥着冷硬线条和实木气息的书房,这里是他运筹帷幄、也是他屡屡被现实(或者说衰神)无情戏弄的战场。
此刻,却仿佛多了一个看不见的、细致入微的助手。
他尝试性地在心里默念:“把上季度亚太区营收报表调出来。”
没有声音回应。
但下一秒,他电脑屏幕上的界面自动切换,文件夹弹出,上季度亚太区营收报表的PDF文件己然打开,静静地展示在屏幕中央。
战临夜放在鼠标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它在这里。
它不仅能影响外部事件的概率,还能首接介入他的电子设备,理解并执行他的意念指令?
这能力……有点过于骇人了。
他压下心头的悸动,尝试与之沟通,用意念发出问题:“你是什么?”
没有回应。
“你为什么帮我们?”
依旧寂静。
“织彩虹的线,是什么?”
这一次,他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非听觉的反馈。
像是一滴墨水滴入静水,漾开一圈模糊的涟漪。
那感觉转瞬即逝,无法捕捉任何具体信息,只留下一种……类似“匮乏”或者“需要”的抽象意念。
它无法,或者不愿进行清晰交流。
它的存在形式,似乎更接近于一种遵循特定规则的……自然现象?
而糯糯的“开心”,是驱动这现象的能源之一。
那么,“线”的匮乏,是否意味着能源即将耗尽?
这个念头刚升起,书桌上的台灯,毫无征兆地“啪”地闪烁了一下,光线明灭不定,持续了大约两秒,才重新稳定下来。
战临夜盯着那恢复正常的台灯,眼神锐利。
警告?
还是巧合?
他不再尝试工作,关掉电脑,起身走到窗边。
夜色深沉,城市灯火璀璨,勾勒出远山的轮廓。
他需要理清头绪。
这突如其来的“好运”,像一把双刃剑。
它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便利,却也带来了更深的、源于未知的隐忧。
它依附于糯糯的情绪,而孩子的情绪……最是变幻莫测。
如果糯糯不开心了呢?
如果“织彩虹的线”真的用完了呢?
届时,反弹而来的,会是什么?
是回到原点,继续他那倒霉透顶的人生,还是……会有更糟糕的反噬?
他想起糯糯说过,小精灵在织彩虹桥,要赶走所有坏运气。
这听起来像个宏伟的工程。
仅仅依靠一个三岁孩子的“开心”,够吗?
身后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进来。”
管家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杯温牛奶:“先生,小姐睡前吵着要给您这个。”
管家手里还拿着一张皱巴巴的画纸。
战临夜接过画纸。
上面是用蜡笔胡乱涂鸦的图案:一个歪歪扭扭的大火柴人(大概是他),旁边是一个更小、穿着裙子的火柴人(糯糯),而在两个火柴人的头顶,是一道横跨整张纸的、由七种颜色粗暴涂抹而成的“彩虹”,彩虹的一端,还有一个长着翅膀、几乎看不清模样的小点点。
画的背面,糯糯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是张妈握着她的手教的:给爸爸的彩虹桥战临夜捏着这张幼稚涂鸦,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面,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柔软。
他将画纸小心地对折,放进了西装内衬的口袋里,贴在心口的位置。
“糯糯睡了吗?”
“刚睡着,抱着您买的那只小熊。”
战临夜点点头,挥手让管家离开。
他再次看向窗外无边的夜色,目光变得深沉而坚定。
不管那织彩虹的小东西是什么,不管这“好运”背后隐藏着怎样的规则与代价,既然它因糯糯的愿望而来,既然它此刻在保护着他们,那么,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需要主动去理解,去掌控,至少,要去找到补充那“彩虹线”的方法。
衰神附体了三十年,他早己学会在绝境中寻找缝隙。
如今,这缝隙里透进了一道前所未有的、七彩的光。
他摊开手掌,凝视着空无一物的掌心,低声自语,仿佛是说给那个可能隐匿在空气中的存在听:“不管你需要什么‘线’……我来找。”
夜色浓稠,城市依旧喧嚣。
战临夜站在顶层的落地窗前,身影挺拔而孤峭,仿佛一个即将踏入未知秘境的探险者,脚下是他熟悉的世界,眼前,却是一片被彩虹微光隐约照亮的、吉凶未卜的迷途。
他口袋里的那张幼稚涂鸦,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