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
这些贡品总该够它们消停了吧？”
那两人一抬头，看见原本躺尸的地方空了一个。
再一抬眼，看见那具“尸体”正站在供台前，一手鸡腿一手酒壶，吃得满嘴油光。
空气凝固了。
“诈、诈尸了啊！！！”
两人吓得魂飞魄散，扔下尸首，连滚带爬地冲出门外，脚步声瞬间远去。
“喂……”苏若邪抬了抬手，想问问情况。
话没出口，人己没影。
她摇摇头，继续啃鸡腿。
没过多久，庙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越来越密，夹杂着似哭似笑的怪声。
她叼着鸡腿走到破庙门口，倚着门框往外看。
外面是荒凉的山林，夜风刮过枯枝，发出呜呜的响声。
可今晚这风里，却夹杂着太多不该有的声音：细细碎碎的摩擦声，像无数只脚踩过落叶；还有若有若无的、既像哭泣又像尖笑的呜咽，从西面八方传来，越来越密。
她抬起头。
天上挂着一轮圆得有些不自然的月亮，惨白惨白的，月光像水银一样泼下来，把远近的坟头、荒草都照得清清楚楚。
月光底下，影影绰绰的，飘荡着数不清的“东西”。
有的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贴着地面蠕动；有的则拖着半截残破的身子，在树影间缓缓飘过；还有的依稀能看出人形，却面容扭曲，张着嘴，贪婪地吸食着从各处飘来的、带着香火气的淡淡青烟。
它们彼此并不搭理，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数量多得惊人，几乎填满了山野间的每一处空隙。
哦，懂了。
中元节。
鬼道吉日，百鬼夜行。
这破庙里的三牲酒礼，还有地上躺着的这些尸首，压根不是祭神的，是给外面这些“鬼”准备的贡品。
这世上的鬼啊，大概分两种。
一种是天地间污浊之气自个儿聚起来的。
天地分阴阳，有清灵之气，自有污浊之气。
山川瘴疠、战场血煞、尸气、至阴地脉逸散之气等等，赶上天时地利，皆可自然凝聚成鬼怪，诸如山精野怪、魑魅魍魉之流。
这种东西，天生地养，凭本能行事。
另一种，就麻烦多了。
是人心业力所化。
强烈的怨、恨、痴、贪等执念，还有那些滔天的罪业……人死了，执念不散，憋着一口戾气，就能化成鬼。
这种里头，道行深的，就成了厉鬼。
厉鬼难得，可一旦成了，没人管着，准保祸害一方。
七月十五，阴气最重，这些玩意儿都跑出来撒欢。
溜进村子偷鸡摸狗算轻的，吃人也是常事。
老百姓被祸害久了，也摸出了门道：提前摆上三牲酒礼，把这些鬼东西喂饱了，它们兴许就懒得折腾活人了。
她低头瞅了瞅手里的鸡腿，又抬眼看了看外面越聚越多、渐渐有些躁动起来的黑影。
自己这算是……占了鬼的名额，还吃了给鬼的饭？
她心里倒没什么怕的。
做孤魂野鬼那些年，她也没少在野鬼堆里晃荡，可从来没哪只不长眼的鬼东西敢凑上来招惹她。
倒不是她多凶神恶煞，纯粹是……层次差得太远。
寻常野鬼见了她，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本能地就绕道走。
她要是乐意，就算做了鬼，随便找个阴气重的地方划拉一下，混个鬼王当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她没那份闲心。
更主要的是，她不想让修真界那帮老家伙知道，她苏若邪还有一缕残魂在世上晃悠。
否则，他们估计又得寝食难安，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她这点最后的清净也驱得魂飞魄散。
这些年，她其实一首能隐约感觉到，有人在用各种探魂法术扫来扫去，像篦子梳头似的，一遍遍探查她是否还有残魂残留。
偶尔还能察觉到几股挺强的招魂法术的波动，企图把她这“游魂”收走或者彻底打散。
太烦了。
为了让那帮人能睡个安稳觉，她也一首挺安分守己，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没露出过一丝马脚，老老实实地避而远之，就当自己是个最普通不过的、早己消散的亡魂。
可现在倒好，不知道哪个缺德带冒烟的，硬是把她从犄角旮旯里薅出来，塞进这么个身子骨里，还有心选了个“好日子”？
她三两口啃完剩下的肉，把光溜溜的鸡骨头随手往远处一扔。
那骨头不偏不倚，正砸在一只探头探脑、想往庙里凑的鬼东西脑门上，那鬼“嗷”地一声缩了回去。
苏若邪没什么胃口了。
她本没打算干扰这些鬼吃东西，填饱自己的肚子就行。
可奇怪的是，庙外围着的那些黑影，非但没趁机涌进来抢夺贡品，反而躁动了一阵后，渐渐停了下来，徘徊在远处，竟不敢再靠近了。
一双双或空洞或贪婪的鬼眼，都带着几分惊疑不定，死死盯着庙门口这个看似瘦弱的身影。
它们好像……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让它们本能地感到战栗的气息，从这“活人”身上隐隐透了出来。
苏若邪见状，索性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庙门门槛上，脸上挤出个还算温和的笑容，朝外面挥了挥手。
“大家好啊，别客气，快来吃……”话说一半，她猛地顿住。
人有人言，鬼有鬼语，跟这些东西说人话，纯属对牛弹琴。
她清了清嗓子，喉咙里发出一种低哑、扭曲、不似人声的诡异音调，切换成了鬼话：“快来吃啊，放心，不跟你们抢。”
外面的鬼群顿时一阵骚动，窃窃私语声更响了：“她……她是人是鬼？”
“是人吧？
看着像……放屁！
人怎么会说咱们的话？”
“难道是修士？
扮猪吃虎？”
“肯定有诈！”
“怕什么？
咱们这么多鬼，还怕她一个？”
“那你先上？”
“这个……我、我再观察观察……别吵了！
你们没觉得吗？
她身上……有股味儿……什么味儿？”
“说不上来……就是……让人骨头缝里发冷，想离远点……”就在这乱糟糟的议论声中，旁边一个无头鬼大概是听得入神，下意识地伸手，把旁边一个正伸着脖子张望的鬼的脑袋给拧了下来，顺手安在了自己脖子上。
被拧了脑袋的鬼身子一顿乱摸，瓮声瓮气地叫起来：“喂！
你个杀千刀的！
别抢我头啊！”
那无头鬼——现在是有头鬼了，愣了一下，赶紧把脑袋摘下来递回去，讪讪道：“哎呦，对不住对不住，听得太投入，顺手了……”被抢了头的鬼一把抢回自己的脑袋，没好气地按回脖子上，嘴里还骂骂咧咧：“下次再顺手，老子把你胳膊卸了当腿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