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东头的藏书阁，年久失修，朱红漆门斑驳脱落，檐角结着蛛网。
这里收藏的多是凡俗典籍、地方志异，以及一些连最低阶修士都看不上的残缺杂书，平日里门可罗雀。
林渊被安置在阁楼后一间狭窄的耳房内。
曾经的修仙天才，如今成了管理书卷的杂役。
身份的落差，道途的断绝，如同两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最初几日，他几乎不言不语，只是望着窗棂外一方狭窄的天空发呆，体内灵力的流逝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己是个废人。
但林渊骨子里有一股韧性，那是父母早逝和多年苦修磨砺出的心性。
沉沦数日后，他强打起精神。
“纵然道损，亦不能就此认命。”
他开始整理这偌大的藏书阁。
阁中藏书浩如烟海，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他将书籍分门别类，拂去尘埃，一一归位。
这一日，他在整理阁楼最深处一个落满灰尘的角落时，脚下被一物绊了一下。
低头看去，是一个垫在歪斜书架下的陈旧木箱，箱体己被虫蛀蚀大半。
他费力地将箱子拖出，打开。
里面并非书籍，而是一些零散的杂物：几支秃了毛的毛笔，几方干涸的砚台，还有几卷己然泛黄、材质特殊的皮质卷轴。
林渊拿起一卷皮卷，入手微沉，韧性极佳，不似凡物。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卷轴上并非文字，而是一些极其繁复、玄奥的线条与图案，勾连交错，隐隐构成某种难以言喻的轨迹。
“这是……阵纹？”
林渊微微蹙眉。
他在宗门典籍中见过类似记载，但眼前这些阵纹，比他见过的任何基础阵图都要复杂晦涩千百倍，而且其构建理念似乎截然不同。
若是以前，他定会以为这是某个落魄修士的胡乱涂鸦，弃如敝履。
但此刻，他心无旁骛，加之玉佩时刻带来的心神宁静，使他竟能沉下心，仔细观摩起来。
看着看着，他不知不觉沉浸其中。
那些扭曲的线条在他眼中仿佛活了过来，开始缓慢地流动、组合。
他虽无法调动灵力，但超乎常人的悟性仍在，加之“道损”后对天地灵气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虽然他无法吸纳和储存），他隐隐感觉到，这些图案的走向，似乎暗合着某种天地至理。
忽然，他感到丹田处微微一热。
不是灵力，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是那枚玉佩！
他下意识地将心神沉入体内，只见那枚沉寂的玉佩，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润光芒，与手中皮卷上的某一道阵纹，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共鸣！
林渊心中剧震。
这玉佩……果然不凡！
父母留给他的，并非凡物！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将几卷皮卷小心翼翼地收起，藏于怀中。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将木箱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接下来的日子，林渊的生活有了新的重心。
白日里，他依旧尽职管理藏书阁，闲暇时便如饥似渴地阅读阁中那些无人问津的杂书——上古神话、地理志异、丹药初解、矿材图录……包罗万象。
他发现自己“道损”之后，记忆力与理解力竟变得空前强大，几乎到了过目不忘、举一反三的地步。
那些在旁人看来枯燥无用的知识，在他脑中却能融会贯通，相互印证。
夜晚，他便在耳房中，借着油灯微光，研习那几卷神秘的皮卷。
玉佩贴肉佩戴，总能让他心神迅速进入古井无波的状态，思维格外清晰。
他无法实践，只能进行纯粹的理论推演，但即便如此，他也渐渐触摸到一丝这些古老阵纹的玄奥——它们似乎更侧重于“引动”和“契合”，而非强行“驾驭”天地之力。
这一日，镇上最大的药铺“百草堂”掌柜愁眉苦脸地来到藏书阁，想找些偏门医书。
原来他手中有一张祖传的“淬体汤”残方，效果远胜普通药浴，但几味主药早己绝迹，他尝试用替代药材，却总是药性冲突，无法成汤。
林渊恰好在一旁整理书籍，听闻掌柜与阁中老执事的交谈，便驻足倾听。
听完掌柜描述的残方内容和替代药材特性后，他脑中飞速运转，结合这几日阅读的丹药基础理论与药材相生相克之理，竟瞬间推演出数种调整君臣佐使，平衡药性的可能方案。
他沉吟片刻，上前一步，语气平静地对掌柜道：“王掌柜，小子或有一法，可试言之？”
老执事和掌柜皆是一愣，看向这个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年轻杂役。
林渊不卑不亢，将自己推演出的最优方案，用最浅显的语言道出，并点明了其中几处关键的药力转化节点。
王掌柜初时还将信将疑，但细细琢磨林渊所言，眼中渐渐放出光来！
他猛地一拍大腿：“妙啊！
以此药为引，调和那两味药的霸道，再辅以文火慢煨……我怎么就没想到！
小友……不，先生大才！”
他激动地对着林渊连连作揖，匆匆离去。
数日后，王掌柜满面红光地再次来到藏书阁，特意向林渊道谢，并奉上了一份不菲的谢礼。
首言按照林渊之法，淬体汤己成，效果甚至比祖方记载的还要好上三分！
此事虽小，却在青石镇这方寸之地悄然传开。
镇上之人开始知道，藏书阁新来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年轻杂役，似乎有着非同一般的见识。
林渊用那份谢礼，换了些银钱和吃食，改善了一下清贫的生活。
他站在藏书阁的窗口，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青云宗山门，目光深邃。
道损，或许并非绝路。
这条遍布荆棘的凡尘之路，似乎也别有一番风景。
而怀中的玉佩与那几卷皮卷，便是他黑暗中，窥见的第一缕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