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不再流动,声音彻底消失,连太阳都好像失去了温度。
工地上所有竖起的耳朵,所有探究的目光,都凝固在劳斯莱斯车旁这对姿态悬殊的男女身上。
孙菁脸上的冰冷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即使隔着深色的墨镜镜片,李烨仿佛也能看到其后骤然缩紧的瞳孔,和那双总是清冽逼人的眼睛里瞬间闪过的、全然无法置信的茫然。
她涂着端庄口红的唇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那只刚刚甩出诊断书的、保养得宜的手,下意识地抬起了几厘米,像是要抓住什么来稳住自己,最终却无力地垂落回身侧,指尖不可察地轻颤着。
他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可能知道孩子的病?
捐赠骨髓?
这……这绝不可能!
无数的疑问像沸腾的气泡,在她那条理分明的大脑里炸开,搅得一片混乱。
她设想过李烨看到诊断书后的各种反应——或许是震惊,是痛苦,是愧疚,是终于软化妥协,甚至可能是被踩到自尊的愤怒……唯独没有眼前这种,带着泣血般嘲弄的、荒诞的“巧合”。
李烨看着她失态的样子,脸上那扭曲的笑意慢慢淡去,只剩下无尽的苍凉。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汗水依旧沿着他的鬓角流淌,工装上满是污渍,但在这一刻,他身上却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句轻飘飘的话,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也卸下了某种沉重的枷锁。
孙菁猛地吸了一口气,七月滚烫的空气灼烧着她的气管。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利得几乎破了音,完全失了平日里的从容:“你胡说!
这不可能!
李烨,你为了……”你想说“你为了逃避责任,连这种谎都撒得出来?”
是吗?
李烨没有问出口,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像一口枯井,没有任何波澜。
这眼神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有力量,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孙菁即将冲口而出的指控。
她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她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闪烁,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洞悉一切的疲惫。
那不是撒谎的人会有的眼神。
一阵眩晕袭来,孙菁脚下踉跄了一下,高跟鞋的细跟陷进松软的碎石地里。
司机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孙总?”
司机担忧的声音让她稍微回神。
她甩开司机的手,站首身体,努力想要重新凝聚起那份掌控一切的气场,但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死死地盯着李烨,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破绽,看出这荒谬谎言的痕迹。
可她看到的,只有真实。
真实得让她心慌意乱,真实得让她坚固的世界观开始出现裂缝。
骨髓捐赠……他昨天……?
一个她从未想过,或者说,从未允许自己去想的角度,像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了她因焦虑、愤怒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而构筑起的坚固壁垒。
如果……如果是真的……那她今天来这里,带着施舍般的“复婚”命令,甩出这张诊断书,这一切的一切,算什么?
一场彻头彻尾的、自以为是的笑话?
孙菁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她不再看李烨,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车门“嘭”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目光和那让她几乎窒息的真相。
劳斯莱斯发出一阵低吼,迅速掉头,绝尘而去,只留下一片飞扬的尘土。
工地重新恢复了嘈杂,但议论声却像蚊子一样嗡嗡响起,围绕着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一尊雕塑的李烨。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张被汗水微微浸湿的诊断书,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