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针,扎进了林序的脊髓。
工作室里恒温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压迫着他的呼吸。
小攸的死,他那诡异的“时间排异”反应,还有这指向他的“赎罪券”……一切散乱的线索,似乎都被这个词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XC,Sacrificial Channel。
不是编码,是功能描述。
那个加密通讯没有留下回拨的号码,只在他终端里留下了一个坐标,和一个时间——今夜,23:47:15,精确到秒。
坐标指向旧城区,一个在地图上被标记为“时间流不稳定,非授权勿入”的废弃数据中转站。
他必须去。
23:46:00。
林序站在废弃中转站的入口前。
这里与市中心流光溢彩的“时间定制区”判若两个世界。
建筑外层剥落,露出里面锈蚀的钢筋,像是被时间啃噬过的巨兽骸骨。
空气里弥漫着金属氧化和尘埃的味道,这是“自然时间”腐朽的气息。
奇怪的是,他手腕皮肤下的刺痛感,在这里反而减弱了,仿佛这片区域的“时间规则”与外界不同,干扰了那种针对他的标记。
他深吸一口气,踏入了阴影之中。
内部并非一片漆黑。
残破的墙壁上,镶嵌着各种改装过的、闪烁着不规则光芒的屏幕和指示灯,它们发出的光污染般交织,照亮了拥挤不堪的空间。
这里不像一个物理场所,更像一个被强行锚定在现实缝隙里的、信号的巢穴。
人影绰绰。
有人披着全息伪装,面容在流光中不断扭曲;有人则毫不掩饰地露出机械义肢,上面连接着非标准制式的“时元接口”;更多的人只是沉默地站在阴影里,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入者。
低语声、数据流的滋滋声、以及某种低频的嗡鸣构成了这里的背景音。
这就是“时隙”。
并非官方宣传中藏污纳垢的犯罪窝点,而是一个……系统漏洞本身。
是时间规则无法完全覆盖的“褶皱”,是那些不愿或无法融入“自定义纪元”之人的避难所,也是秘密与禁忌交易的温床。
“林序先生。”
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不是电子合成音,而是真实的、带着一丝沙哑的女声。
林序猛地转头,看到一个倚靠在金属柱上的女人。
她穿着磨损的皮质外套,脸上没有伪装,只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从眉骨划到下颌,给她原本清秀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狠厉。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一只瞳孔是正常的深褐色,另一只却是机械义眼,冰冷的蓝色光圈缓缓收缩,锁定着他。
“是你给我发的信息?”
林序警惕地问。
“信息是我发的,但找你的人不是我。”
女人歪了歪头,机械义眼发出细微的校准声,“我叫零。
受人之托,带你深入‘时隙’,见一个人。”
“谁?”
“一个能告诉你,‘时隙’为何存在的人。”
零转身,示意林序跟上,“跟紧点,这里的‘时间流速’不太稳定,是早期实验的失败品,走丢了,你可能一瞬间就老了几十岁,或者退回胚胎状态。”
林序心中一凛,紧跟上去。
他注意到,零行走的路线并非首线,而是以一种奇特的韵律,规避着地面上一些不起眼的、散发着微光的区域。
他们穿过由废弃服务器机柜构成的“小巷”,两旁的“摊位”上交易的东西让林序头皮发麻。
有被封装在透明容器里、不断闪烁的“时间记忆碎片”;有非法的“时间循环体验器”,能让人短暂沉浸于某段被编辑好的过去;甚至还有人在兜售“时间诅咒”服务——一种定向的时间加速武器,能让目标在极短时间内走完生命历程。
“这里……时间银行不管吗?”
林序忍不住问。
零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管?
他们巴不得这里存在。”
“为什么?”
“下水道满了,总要有个地方泄洪。
系统产生的‘时间毒素’,那些无法被吸收的、混乱的时间熵增,最终都排放到了这些‘时隙’里。
这里既是反抗者的巢穴,也是系统的垃圾场。
我们,不过是活在时间夹缝里的蟑螂。”
他们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停下,这里被一个巨大的、报废的时空稳定器核心所笼罩,形成了一个临时的“静默区”。
一个身影背对着他们,正仰头看着稳定器核心内部那些早己停止运转的、错综复杂的晶体管道。
零恭敬地站定,低声道:“老师,人带来了。”
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
林序的呼吸停滞了。
尽管面容苍老了许多,布满了时间的沟壑,但那深邃的眼眸和坚毅的轮廓,林序绝不会认错——正是官方叙事里那位光芒万丈的“时序之父”,时间银行的精神象征,陆时博士。
只是,眼前的陆时,眼中没有影像里的理想光辉,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洞悉一切悲剧后的沉静绝望。
“林序,”陆时的声音苍老而平稳,“你看到的‘时隙’,并非地理概念。
它是系统最初的伤口,也是我……毕生无法弥补的罪孽。”
他抬起干枯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稳定器核心。
“官方说,‘时元’解放了人类。
但他们没说,这套系统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无法关闭的‘时间奇点发生器’。
它在现实结构上撕开了无数细微的裂口,这些裂口,就是‘时隙’。”
“它们是不稳定的泄压阀,是系统将自身运行成本——也就是‘时间熵增’——转嫁给现实宇宙的证明。
我们自定义了时间,却也撕裂了时空本身。”
陆时看向林序,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身体,看到他手腕上那隐现的蓝色纹路。
“而你,孩子。
你不是生了病。
你是系统在试图‘修复’你。”
“你的‘时间排异’,是因为你的身体,你的意识,在无意识层面,开始本能地拒绝被这套扭曲的规则同化。
你,正在变成一个……活着的‘时隙’。”
“系统视你为病毒,必须清除。
小攸的‘赎罪券’,或许就是替你向系统缴纳的‘罚金’,一种延缓清除的尝试。
但她失败了。”
林序如遭雷击,踉跄后退,靠在了冰冷的金属壁上。
他不是受害者,他是……异常体?
小攸是因他而死?
“为什么是我?”
他的声音干涩。
“因为你是最好的时间架构师之一。”
陆时的眼神复杂,“你对时间规则的理解和运用越深,与系统核心的共鸣就越强,越容易触及底层规则的矛盾。
当你的认知开始怀疑系统本身时,排异就开始了。”
“就像一个免疫系统,开始攻击被病毒感染的自身细胞。”
零在一旁冷冷地补充。
陆时缓缓走近,将一枚看起来像老旧芯片,表面却流动着非标准时元光芒的物体,放在林序颤抖的手中。
“拿好这枚‘时隙密钥’。
它能让你在一定时间内,欺骗系统的监测,也能帮你初步控制你体内的‘排异’力量。
但这只是开始。”
“想要活下去,想要知道这一切的终极答案,想要结束这场持续百年的献祭……”陆时凝视着林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必须去找到‘时间静默区’里,那个最初的我,留下的实验室。
那里有‘时元系统’最初的蓝图,和……关闭它的可能性。”
“而我,”他苦涩地笑了笑,身影开始变得有些虚幻,仿佛信号不良的影像,“只是他留在这里,负责忏悔的一段……记忆回响。”
下一秒,陆时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消失在冰冷的空气中。
只有那枚“时隙密钥”在林序掌心,散发着微弱的、却仿佛能灼伤灵魂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