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晶碎

永安二十三年，青州知府府衙的后宅里，烛火彻夜未歇。

内室传来婴儿清亮的啼哭时，守在门外的墨修远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檀木盒，指腹摩挲着盒面刻着的“墨”字——那是墨家代代相传的木牌，原该等孩子及冠时再传，他却总觉得，该早点把这份念想递到孩子手里。

产婆抱着裹在锦被里的婴孩出来时，墨修远几乎是踉跄着上前。

孩子闭着眼，小拳头攥得紧紧的，额间竟有一点淡淡的星子状胎记，在烛火下泛着极浅的光。

“大人您看，这孩子生得俊，额间还有颗‘福星痣’呢！”

产婆笑着打趣。

墨修远却愣了神。

他想起妻子孕期时，曾梦到漫天星河落在床头，一颗最亮的星子钻进了她的腹中；更想起三个月前，他去城郊道观祈福，观主曾说“府上将有麟儿降世，只是此子命带仙缘，亦缠劫数，需以‘稳’字护之”。

他轻轻碰了碰孩子额间的胎记，低声道：“就叫‘隐晟’吧——隐去锋芒，承我墨家清正之德；晟者光明，愿他此生能避劫得安。”

说着，他打开檀木盒，取出那块温润的“墨”字木牌。

木牌是上好的沉香木所制，被墨家先祖盘了百年，早己泛出琥珀般的光泽。

他用红绳将木牌系在孩子的襁褓上，指尖不经意蹭到孩子的小手，竟被那小小的拳头紧紧攥住——仿佛这木牌，这名字，这一世的牵绊，从出生的这一刻起，就早己注定。

窗外恰有流星划过，拖着淡淡的光尾坠向天际。

墨修远抱着孩子走到窗边，望着漫天星辰，轻声呢喃：“隐晟，爹不求你将来大富大贵，只求你能守住本心，平安顺遂。”

他不知道，这声祈愿里的“平安”，终究抵不过天命铺就的劫数；而孩子额间那点星子胎记，不是什么“福星痣”，是九重天太子墨隐晟历劫转世时，仙魂未散的印记，更是他与孟星河跨越仙魔、纠缠千年的缘之开端。

内室里，妻子虚弱地唤他，墨修远连忙抱着孩子回屋。

锦被里的墨隐晟似是感受到了暖意，松开小拳头，嘴角竟微微上扬。

烛火跳动着映在锦被上，将婴孩额间的星子胎记染得暖了几分。

墨修远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在妻子身侧，看着小家伙鼻尖轻轻翕动，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妻子虚弱地抬手，指尖划过孩子的脸颊，轻声道：“方才生他时，我似是听见窗外有风铃响，睁眼却见窗棂上落了片紫莹莹的花瓣，明明是寒冬腊月，那花瓣却鲜活得很。”

墨修远一怔，起身走到窗边。

窗台上果然留着一片花瓣，不是青州冬日该有的模样，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微光，凑近闻还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像是梦里才有的气息。

他将花瓣小心收好，心里忽然想起观主说的“仙缘”，只当是冬日里的异景，没再多想——他那时还不知道，这片跨越仙魔边界而来的花瓣，是孟星河幼时贪玩，无意间随风落在凡世的痕迹，亦是两人缘分最早的伏笔。

丫鬟端来熬好的参汤，墨修远接过时，余光瞥见襁褓上的“墨”字木牌。

沉香木的温润贴着婴孩的肌肤，木牌上的纹路似是与孩子的呼吸相和，竟隐隐泛起一层极淡的光晕。

他失笑地摇摇头，只当是烛火的错觉，轻轻摸了摸木牌：“以后，你就陪着隐晟，护他平安。”

夜半时分，府衙后宅静得只剩风声。

墨隐晟忽然醒了，没有哭闹，只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帐顶的绣纹。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刚好落在他手边的木牌上，木牌上的“墨”字在月光下愈发清晰。

小家伙伸出小手，一下又一下地抓着木牌，小嘴里发出细碎的咿呀声，像是在与什么看不见的存在对话。

墨修远被动静惊醒，凑过去看时，正撞见孩子攥着木牌，对着月光笑。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孩子或许真的不一样——他的眼睛太亮了，像盛着星光，连笑容都带着一股不染尘埃的澄澈。

他俯身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哼起幼时母亲教他的童谣，看着孩子渐渐睡去，额间的星子胎记在月光下，与窗外的星辰遥遥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