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长老，沈奚要回来了。”笠长老严肃地对着我说，一反他平日里幽默风趣的常态。
我环顾四周，宗主、副宗主、长老、以及其他人，都是正襟危坐，厅堂安静得奇怪。
“不是好事吗？”我抬眼，略有些疑惑。沈奚在山上宗门里时，各项考核向来名列前茅。
努力是一个好的方面，省心倒是真的。在座的其中两个长老，
甚至宗主都问过我愿不愿意把沈奚送到他们门下，我倒是无所谓，只可惜沈奚自己不大愿意。
我话音刚落，笠长老神情奇怪地与宗主对视了一眼，扶额道:“柒长老刚闭关出来，
或许不太清楚现状。”他长叹，接着娓娓道来。我愣了神，听他讲述来龙去脉，
如同在人间集市看了哪本魔幻的话本。“是否是同名或者容貌相近之人？”我依旧不太相信，
“奚儿向来乖巧的。”“乖巧？你是说那个现在在外面为非作歹的混世魔王？
我们之前都被他骗了！轻易让他下了山，有辱门派！我可不认他是我们宗门的弟子！
”宗主拍案而起，勃然大怒的喊叫使他一阵咳嗽。我仔细在脑海里回忆着有关沈奚的细节，
结果都是——没有任何“混世魔王”之处。
当然用这样的证据在这里与宗门其他人辩争也显得苍白无力。
宗主丢下一句“总之是你的徒弟，他最近就要回来了，等见到了他本尊，你就该心服口服了。
作为长老，你明白如何做。”就甩袖子走了。难道……沈奚堕魔了？我盯着会议桌思考。
宗主说:“你明白如何做。”按照宗规，堕魔了的弟子要被铲除，以免为祸人间，
但通常他们会寻找隐蔽之所——魔界。所以要在被宗主要求亲手铲除他之前，让他去魔界。
我闭上眼，沈奚究竟怎么了……百思不得其解。除沈奚外，我还有一个徒弟。很努力，
家境好，唯独一点就是——天资太弱。我从宗门议事厅绕回住所时，恰遇见他在练功。
“今日休息日，也如此刻苦吗？”我待他打出一套正准备下一个动作时开口。
“要你管……”席游正说着，转过身来见是我后，连忙改口，“弟子有错，不知是师尊，
多有冒犯。”我瞥见他手上因练功而多出的伤，不知道说什么，
想了许久才挤出一句:“劳逸结合，注意身体。
”“谢……谢谢师尊关心……”他眨了眨眼后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意味。我微微一笑，告辞后，
转身准备离开。“对……对了师尊，”他犹豫了一阵，突然问，
“关于师兄……”他话还未说完，又强行吞了回去。随之响起的是另外一个声音。“怎么了？
都想在师尊面前说我的坏话？继续说啊。”我不由得顿足。这个许久未见的徒弟，
我竟生出一种熟悉又陌生之感。等我转身再看到他时，沈奚轻笑道:“师尊，好久不见。
”沈奚是在我闭关后第二天下山历练的，虽没能送他，但也清清楚楚记得他历练前的样子。
而今眼前这个人，眼中多了些看不清的东西，我不认为那是历练得来的成熟。“沈奚。
”我想起了宗主愤怒的脸。他轻佻地笑，仿佛什么都无所谓，
道:“师尊怎么不继续叫我‘奚儿’了？这才多久，便已经生分了。”此话一出，
我不由得加重了几分疑心。“沈奚？怎能对师尊如此无礼！”席游鼓起勇气，怼道。
可沈奚一个眼神杀过去后，他只敢缄默了，无事，我也不怪他怕沈奚。
“这里有你插话的份儿？轮得到你来教训我？”沈奚忽而怒声。“沈奚，”我再次唤他，
“够了。”这确实让沈奚冷静了不少，但随之而来的是一字一句的回复:“师尊，
你果然偏心。”偏心？我差点没一口老血喷死他。
凭我在山里在虎狼嘴下把他救出来收为弟子，不感恩也就罢了，还说我偏心的话？
“你是努力，席游向来比你更努力，他凭自己本事得来的结果，为师又偏心在了哪里？
”我有些不悦了。沈奚唇边的冷笑更是令我怒火更甚。“席游，给你一息的时间。滚，
”他冷声道，向我走近了一步，偏生犯贱地将唇凑近我的右耳，“就不能哄哄我吗？
你为什么要收席游呢？“你难道……不可以只有我吗”我的心揪起了一块，顿时警铃大作。
沈奚从前从不会说这些话！“无理取闹，”我转身欲走，“抄门规十遍。
”他没像以前那样低着头应和，而是瞬间拉住了我的手腕，我就这样猛地撞入他的怀中。
“师尊你还真是天真，你还当我是那个任你处置的乖徒儿？”他用力拽着我的手腕，
不让我挣开。“放开。”我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这两个字。
“你求我啊师尊……”他温热的呼吸打在我的耳尖，引起一阵莫名的轻颤。我推不开！
他的力气竟然这么大！“师尊看起来很惊讶？”他故意微笑，延长了尾音，
“还以为我是你的乖徒儿？”我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
僵着身子略作了思考就脱口而出:“对，你从此不是我的弟子。
”上一秒还在我面前嚣张的沈奚顿时怔住了，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师……”如此烦人！
我终于甩开他的手，怒声:“闭嘴！”他“咚”的一声，直直地跪了下去！“师尊我错了，
”他拉住我的衣角，“您罚我吧，您罚我吧。”我冷冷一笑，反问:“不是让我求你吗？
”“弟子不知轻重，师尊念在往日情意的份上，饶弟子一次！弟子定改过自新！
”太阳穴疼的很。“不可！柒长老！莫要听他胡言乱语！尽快除掉这个祸患！
”副宗主甩着衣袖飞快地闪现到了我身侧。我见他急切如此，心中却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
本身刚才那番要赶走他的话只是在气头上警告沈奚，
谁知好巧不巧被极其忌惮他的副宗主听见了，让我陷入这两难境地。
“师尊千万要留徒儿一命啊。”沈奚将我的衣角拽得愈发紧了，他跪在地上身子前倾，
似有几分诚恳。我心下略有不忍，抬眼却恰好与副宗主对视。
他的眼中没有商量或请求的意味，而是警告与命令，宗门要我现在就做出决定除掉沈奚。
“起来吧，别跪在地上了。”我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暂且让他起身。就算他是必须死的，
我也不愿我的弟子死的万般狼狈，我也不愿亲手除掉他，我不想我的手上沾染一点他的血，
我的弟子的血。沈奚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对着我露出一副惨笑的表情。
我侧过眼不想看见副宗主杀他那血腥的一幕，谁知下一刻传来的却是两人打斗的声响。
十步之内，沈奚完胜。副宗主完全不敢相信方才发生的事，唯独瞪大了眼结巴着咒骂着对方。
沈奚擦了一把嘴角的血丝，对着我笑道：“给师尊丢脸了呢，不过奚儿也算有所长进。
倒是副宗主，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有力气骂人呢。”他历练最多两年光景，
功力为何增长得如此骇人？副宗主都不是他的对手吗？
我看着副宗主满不甘心地甩下狠话便走了。
回头却发现沈奚竟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看!“师尊，他打得奚儿好疼啊。”他拖着尾音，
装作可怜的模样。我无言以对。“不过师尊是真的好狠心呢，”他继续说，
“他都要取奚儿的命了，师尊还袖手旁观。”这个疯子又要生气了。
以我的实力肯定打不过他，若是交手，恐怕落的下场比副宗主还要惨。
我闭上眼长叹一声：“你是来闹事的吗?”“师尊怎么这么想奚儿呢？奚儿不过是想念师尊，
就回来看看啊。毕竟奚儿只是下山历练，总归是要回到宗门的。”“你已经被宗门除名了。
”我冷冷地宣布这个事实。他放声大笑，笑声渐小又变作了哭泣。“师尊，
你不觉得在这里不自在吗？”瞧我问的什么话，您当然不会这么觉得，这里的人都尊敬您。
”这算是什么话。我反驳道:“宗门试验、比赛、考试，你哪次不是名列前茅，
哪次不是获得掌门、长老们的青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也在尽力地让我听清他的理由。
“哪次不是我辛苦得来的结果？师尊您总是忙碌，听不见背后的闲言碎语。
他们嫌弃我的出身，嫉妒我的成就，给我使袢子，您又知道吗？”我愣了神，沉默片刻，
低声：“我不是你的父母，也不是你，这些应该你自己去应对。”他破涕为笑。“是啊，
师尊说得对，应该我自己去处理。所以奚儿把他们骗去历练，故意泄露给他们假消息，
说宗主想借此机会送我宝物，宝物就藏在季铭山。又装作掩人耳目答应给他们平分。
谁知道这些傻子还真信了，我可是专门选了季铭山这样的好地方，方圆百里人烟稀少，
喊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他们。最后，修为尽失或者身受重伤地滚回了宗门告状。——对了师尊，
您还记得季铭山吗？”冷不丁地被抛了个问题，我感到有些突然。“确实熟悉。”我敷衍道。
但我确实想不起来那是怎样一个地方。“师尊，这可是你捡到奚儿的地方啊。
”我只记得是在山里捡到的，不记得是哪座山，也不知晓这山的方向，名字，样子。
只记得是座普通的荒山，人少兽多。“师尊也许在想，荒山也有名字？谁会记荒山的名字？
就像奚儿——谁会记一个父母都不要的孤儿的名字？”我呆滞了。所以，他是弃婴？
我后知后觉，是了，我带他回来的时候他还发着热。“师尊有所不知，
我们那边生下来父母不要的孩子，向来扔在季铭山上，自生自灭，被虎豹叼走。
我四岁时生病快死了，父母便把我用个娄筐装着，扔在一个山洞里。
”我开口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被他打断了。“师尊是想安慰我？不用。
没有人记荒山的名字，就如同没人在乎一个贫民都不要的孩子。”这话如此偏激。
我问道：“你当真这样想的?”“不然呢我的好师尊，在宗门里有谁真正关心过奚儿吗？
”我怒道：“我……”“我把你救下来，教你修习，教你正道，都是为了狗不成？
”他的气场怯了下去。“长了些本事，品性却大不如前了。”我继续数落道。
他挣扎着辩解:“不是！”“不是怎样？你自己亲口承认的不是么？”他垂眸，
固执地说:“对不起。但是师尊，从前我骗你说大家对我很好，都是假的。
从前说不开心的事都不不在意，更是假的。我比谁都在意，我记得清清楚楚。”可悲。
我一直未曾发觉。“你很擅长伪装。所以历练一番翅膀硬了，便再也不装了？”我转身离去。
“别跟着我，我没有你那样本事厉害的弟子。你走吧，爱去哪去哪。”接下来的几天，
我待在殿内指导席游的功法，不想看见沈奚。“专心。”我提醒道。席游慌忙回过神，
向我道歉。“你心不在焉，怎么了？”席游欲言又止。“说。”我不喜欢卖关子。
他咬了咬唇，说:“回师尊，宗主那边在召集长老和弟子去围剿师兄。
”我下意识道:“还叫师兄？”他摇了摇头，惊讶不已。
“师尊的关注点是不是……”我才意识到他话里的含义。“多少人。”我故作不关心地说。
席游低声:“怕是有二十多人。”我拿着书的手顿了顿，竟不知下一秒该如何安放。
“师尊……要不要去看看？”烦死了。我顺嘴责怪他多管闲事，看了眼天色。
“你在这里好好练。”我烦闷地快步走在宗门的石板路上，
不明白为何这个愤世魔王还没有离开。远处争吵声愈来愈近，
我走到一个可以看得见他们却又不显眼的角落。二十多人，
包括了宗主、副宗主、各位长老以及首席弟子，量他再怎么强大，也难以招架。人群的中央，
那道熟悉的身影悠闲地站着，好像对即将爆发的恶战毫不在意。“你师尊行善一生，
竟教出你这样的弟子，实在是宗门污点。”沈奚轻蔑地笑着，
在众人谨慎的目光中走到宗主的面前，低语了一阵。
宗主的表情肉眼可见地从愤怒变为了心虚，又愤怒地带着人走了。“真是不讲理、不可理喻！
”哄乱的人群跟着他离去，众人猜测着刚才发生了何事，却无一人知晓。我顿觉无趣，
正欲原路返回，身旁的树冠飘下一片泛着光点的叶子。不正常。我将那枚叶子夹在指缝间，
下一刻响起了沈奚的声音。“师尊看了多久了？果然……还是不放心奚儿么？”谁管你，
我下意识道。“我……改过自新……”他不知何时已经瞬移到了我的身后。
我将那枚树叶扔向他:“凭你用这点伎俩来定我的位？”他微微后仰，却没有躲开。
树叶飞过他的脸颊，划下了一道血痕。沈奚确实有几分姿色，
那道血痕反而衬得他的脸愈发白皙。“师尊消消气。”他温声细语，
眉眼间的笑却含着几分狠厉。“谁教你的？”我神情严肃，并不想同现在的他说说笑笑。
我万分确定，我从未教过他这种未经允许而索人行踪的伎俩，
宗门的书籍也不屑于描述这种阴招，不知道他是从何处学来的。“奚儿的功力进展很快，
不是么？”他避而不谈，答非所问，“为何师尊不高兴呢？”我高兴个大头鬼！
我真想一口老血喷死他。“你还要这样嬉皮笑脸吗？”我质问道，“我对你很失望，
以后不要叫我师尊了。”修习这种阴招，万不是我正派作风。我教导他直至成人，
令他下山修炼，却失了最贵的品性。他眉眼弯弯，意有所指地说:“可是师尊，
现在已经不是您能决定奚儿的去留了。”？我惊恼地看了一眼这个胆大妄为的少年，
方才想起他同宗主的谈话。“你跟宗主说了什么？”“师尊怎的这样揣测奚儿？
奚儿只不过是好好地同宗主聊聊天，商量事宜罢了。”鬼才信，鬼都不信。我深吸一口气，
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我问，你跟宗主说了什么？”他轻笑一声，
慢条斯理地开口：“师尊，你知道为什么那个被我打得最惨的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