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己在小厨房里忙碌开来。
昨夜她几乎未曾安眠,陌生的环境和肩上的压力让她时刻警醒。
但她深知,在这听雪轩,唯有拿出十二分的精神与本事,才能将这“三日试工”变为长久的安身立命之所。
她没有贸然去挑战复杂的菜式,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张嬷嬷提前备好的几样食材上:新米、干荷叶、去芯莲子、山药,还有一小罐冰糖。
宋煦有胃疾,且思虑过甚。
这是她昨日从张嬷嬷的只言片语和那碗被用完的梅花汤饼中推断出的信息。
清晨的第一餐,熨帖温养最为紧要。
她取来砂锅,将淘洗好的新米用少量油拌匀,静置。
又将莲子与切好的山药片上笼屉微微蒸软。
随后,她用温水将干荷叶泡开,那清涩的香气随之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灶膛里的火光亮起,映着她沉静的侧脸。
她用小火慢熬着米粥,待米粒开花,粥汤粘稠,便将蒸软的莲子、山药倒入,再加入少许冰糖。
最后,她将泡软的荷叶覆在粥面上,盖上锅盖,借着粥的余热将那抹属于夏日的清幽之气,缓缓逼入这锅温粥之中。
这便是荷叶莲子粥,看似简单,却在清甜软糯中藏着一缕解郁安神的荷香,最是养胃宁心。
与此同时,她利落地和了一小块面团,擀成薄片,刷上薄薄一层桂花蜜,细细卷起,切成小段,用掌心轻轻压扁,再放入平底锅中用少许油烙至两面金黄。
做成了一碟不过分甜腻,却香气十足的桂花蜜饼,佐粥最宜。
当日光勉强透过云层,为听雪轩的窗棂涂上一层淡金时,观墨准时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林姑娘,公子的早膳可备好了?”
比起昨日的公事公办,今日观墨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
“好了。”
林熙将粥与饼仔细放入食盒,递过去时,轻声补充了一句,“粥有些烫,请公子慢用。”
观墨点点头,提着食盒匆匆去了。
书房内,宋煦己起身,正站在窗前活动着有些僵硬的手腕。
他依旧穿着月白色的中衣,外罩一件墨色长袍,更显得身形挺拔,气质清寒。
观墨将粥菜布在桌上,那混合着米香、荷香与桂花香的温暖气息,瞬间驱散了书房里的一部分冷寂。
宋煦坐到桌前,目光扫过那碗色泽莹润、米粥与莲子山药交融的荷叶粥,又落在那碟金黄诱人的蜜饼上。
他依旧沉默,执起白瓷勺,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
粥的温度恰到好处,入口绵滑,莲子的粉糯、山药的清甜与那若有似无的荷叶清气完美融合,顺着食道滑下,仿佛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慰了他清晨空泛且略带不适的胃腹。
那丝因宿夜深思而残留的烦躁,似乎也被这清幽之气涤荡了几分。
他进食的姿态极其优雅,速度却不慢,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随后,他又拿起一块蜜饼,甜度恰到好处,饼皮酥软,内里的桂花蜜甜而不腻,为这顿清淡的早餐添上了一抹恰当的满足。
观墨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见公子虽未言语,但眉宇间那惯常的冷峻似乎柔和了微不可查的一线,心中大定。
“这新来的厨娘,倒是有几分心思。”
观墨试探着开口。
宋煦用餐完毕,用绢帕拭了拭嘴角,并未接话,只吩咐道:“今日的书房,多备一盆银丝炭。”
“是。”
观墨应下,心里却有些奇怪,公子向来不喜炭气闷热,今日怎的主动要求了?
他自然不知,宋煦只是觉得,这书房似乎比往日更清冷了些,而那碗暖粥带来的熨帖,让他贪恋起这一点温度。
***整个上午,林熙并未闲着。
她仔细整理了小厨房,熟悉了每一样器具和调料的位置,又向张嬷嬷请教了宋煦平日大致的口味禁忌与用膳时辰。
她言语恭敬,态度诚恳,加之手艺确实得了认可,张嬷嬷也乐得指点她几分。
“首席不喜肥甘厚味,偏好清淡本真。
但清淡不等于无味,火候和调味的分寸需拿捏得极准。”
张嬷嬷提点道,“他夜间时常晚睡,有时会要一碗安神汤水。
你心里需有个数。”
“谢嬷嬷指点,熙记下了。”
林熙认真记下。
她知道,满足口腹之欲只是基础,若能调理好他的身体,她的价值才会真正凸显。
午膳时,她做了一道蟹粉豆腐,取蟹肉之鲜,豆腐之嫩,以高汤煨之,勾薄芡,色泽淡黄,鲜滑无比;配了一道清炒芦蒿,只加少许盐和蒜末,突出芦蒿本身的清脆爽口;主食则是一碗用鸡汤煮的碧梗米饭,米香与鸡汤的鲜醇融为一体。
菜品依旧简洁,却处处可见巧思与对食材的尊重。
食盒提走不久,观墨再次出现,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林姑娘,公子用了不少,那蟹粉豆腐尤其合意。”
林熙心中微松,浅笑回道:“公子喜欢便好。”
观墨看着她清丽面容上那抹恬淡的笑容,忽然觉得这往日里冷冰冰的听雪轩,因着这厨房的烟火气和这新来的厨娘,似乎也添了几分生气。
下午,林熙征得张嬷嬷同意,去书院统一的大厨房领明日份的食材。
这是她第一次踏入书院更公共的区域。
比起听雪轩小厨房的冷清,大厨房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掌勺的大厨、帮厨的婆子、洗切的小丫头们各司其职,见她进来,各种目光瞬间汇聚过来——好奇的、探究的、甚至是不善的。
“哟,这就是听雪轩新来的那位?
看着年纪轻轻,能伺候好宋公子吗?”
一个略显尖刻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个穿着体面的胖厨娘,姓刘,据说手艺不错,颇有些傲气。
林熙不欲生事,只垂眸道:“刘妈妈谬赞,我只是尽力而为。”
她按照规矩领了食材,多是些时蔬精肉,品质确是上乘。
正要离开,那刘妈妈却又阴阳怪气道:“听雪轩的份例里,今日有上好的羊腩,最是温补。
宋公子近日操劳,正该用些。
你可别不会料理,糟蹋了好东西。”
林熙脚步一顿,回头看向刘妈妈,目光平静无波:“谢妈妈提醒。
公子近日胃腑不适,虚不受补,羊腩性温,但过于滋腻,反易生内热。
待公子脾胃调和些,再用不迟。”
她语气不卑不亢,点出的道理又让人无从反驳。
刘妈妈一时语塞,脸色有些难看。
周围几个原本看热闹的帮厨,眼神里也多了几分讶异。
这新来的小厨娘,不仅手艺似乎得了公子青眼,竟还通晓食性药理?
林熙不再多言,提着食材篮,在一片复杂的目光中,安静地离开了大厨房。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在这深似海的书院,她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傍晚,她为宋煦准备了一份简单的晚膳,考虑到他可能夜间用功,菜品更加清淡易消化。
当观墨来取晚膳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对林熙道:“林姑娘,公子……让你明日清晨,备一份易携带的早点,他要带去藏书阁。”
林熙微微一怔,随即应道:“是,我明白了。”
这是宋煦第一次对她提出明确的、超出日常的要求。
是一种……认可和信任的初步信号吗?
她看着观墨离去的背影,又望向窗外己然降临的夜色。
听雪轩的灯火在寒夜里孤零零地亮着,如同那位冷公子的心,封闭,却并非坚不可摧。
而她,正用这人间最平凡的烟火气,一点点地,试图叩响那扇紧闭的心门。
三日之期,才过第一日。
前路依旧未知,但林熙觉得,自己手中的勺,似乎更稳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