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归的第一瞬间，便是无边无际的痛。
像是被拆散了骨架又强行拼凑起来，每一寸肌肉纤维都在尖叫。
紧接着是光。
刺眼到无法忍受的强光，穿透紧闭的眼皮，在他的脑海里烙下一片惨白。
林夜费力地睁开眼。
世界在他面前碎裂成了无数片。
他看到了自己。
成百上千个自己。
遍体鳞伤，瘦骨嶙峋，被囚禁在无数个镜面之中，从每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用麻木的、空洞的、属于死人的表情回望着他。
这是一个由镜子构成的房间。
天花板，墙壁，甚至脚下的地面，都是光可鉴人的镜面。
头顶的光源惨白，毫无温度，将整个空间照得纤毫毕现，不留一丝阴影。
这里不是囚笼。
这里是展柜。
而他，就是那件被陈列的展品。
他尝试移动身体，牵动了肋下的一处伤口，剧痛让他几近窒息。
伤口被处理过了。
用粗糙的黑线缝合，针脚粗劣，像是对待一件无需珍惜的物品。
仅仅是为了让他不至于立刻腐烂掉。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身体的***。
他用手肘支撑着冰冷的金属地面，一点点地审视着这个诡异的空间。
这是一个完美的、封闭的盒子。
但再完美的盒子，也有接缝。
林夜的视线在无数个自己的倒影中穿行，寻找着那必然存在的瑕疵。
很快，他发现了。
在一些镜面的特定角度，倒影会出现极其轻微的扭曲，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点。
观察孔。
他正被人观赏着。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恐惧，只有一种被验证的平静。
他早就不是人了。
他只是一个物件，一件工具，一个等待被估价的……残次品。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音响起。
正前方的一整块镜面墙壁，无声地向侧方滑开，露出后面一条深不见底的漆黑通道。
一个细小的身影，逆着光，站在入口。
是那个女孩。
艾莉丝。
她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色连衣裙，裙摆上缀着繁复的蕾丝花边。
她独自一人，手里端着一个银色的托盘。
托盘上，放着一块面包，和一杯清水。
镜面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将她与外界的黑暗彻底隔绝。
她被关进来了。
和他一起。
艾莉丝似乎有些紧张，她的小手紧紧抓着托盘的边缘。
她迈开脚步，小皮靴踩在金属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在死寂的镜牢里无限回荡。
她在距离林夜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地上。
然后，她用指尖，将托盘往前轻轻一推。
托盘滑行了一段距离，停在林夜的面前。
“给你的。”
女孩的嗓音清脆，带着一丝孩童特有的软糯，却努力装出命令的口吻。
林夜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块能救命的面包。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不请自来的小东西身上。
她是他的新主人？
还是……新的折磨方式？
见他毫无反应，艾莉丝有些不满。
她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
“你不饿吗？”
她又问了一句，往前走了一小步。
就是这一步，越过了某个无形的界限。
林夜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
那不是思考后的决定，而是镌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危险。
靠近的生物，即是危险。
他动了。
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猛地朝女孩扑了过去。
他的目的不是撕咬，不是杀戮。
只是驱赶。
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将这个潜在的威胁从自己的安全领域里赶出去！
艾莉丝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倒退。
她的小脸瞬间变得惨白。
慌乱中，她的脚步骤然一乱，身体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
她的手下意识地往墙上撑去。
“啊！”
一声短促的痛呼。
不是林夜发出的。
是她。
林夜的扑击因为力竭而中断，他重重摔回地面，胸口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但他的感官，却清晰地捕捉到了另一件事。
艾.莉丝撑在墙壁上的那只手，正缓缓滑落。
一道鲜红的血线，顺着镜面墙壁往下延伸。
她收回手，小小的手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赫然在目。
是被一块安装时没有处理好边缘的镜子割开的。
鲜血不断涌出，很快染红了她白色的蕾丝手套，一滴，一滴，砸在光洁如新的地面上，溅开小小的、刺目的血花。
女孩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几步之外的林夜。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无声滑落。
她哭了。
没有发出一点哭喊。
只是安静地，绝望地流着眼泪。
林夜撑起身体，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他预想中的尖叫没有出现。
预想中的哭喊求救也没有发生。
这个小女孩，这个看起来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流泪。
接着，她做出了一个让林夜无法理解的举动。
她伸出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颤抖着，笨拙地，开始撕扯自己昂贵裙摆上的蕾丝。
她撕下了一长条。
然后，用牙齿和单手配合，一点一点，将那条洁白的蕾丝，缠绕在自己血流不止的手上。
那是一个粗糙、滑稽的蝴蝶结。
很快，就被血浸透了。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抬起头，再次看向林夜。
那双被泪水洗过的蓝色眼睛里，恐惧还未散去，却又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种执拗的，不解的，探究的情绪。
她抽了抽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声开口。
“好痛。”
她说的，是她自己的手。
说完，她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林夜身上那些交错纵横，被黑线缝合的狰狞伤口上。
女孩沉默了很久。
久到林夜以为这又是什么新的骗局。
然后，她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带着天真残忍的逻辑，轻声说出了下一句话。
“你……一定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