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春堂
只记得那几辆黑色的越野车,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却像被抽走了脊梁骨,悄无声息地滑入渐浓的暮色,连引擎声都透着失魂落魄的虚弱。
那台价值不菲的精密仪器,屏幕上的疯狂数据似乎还在众人眼前闪烁,与病人颤抖着站起的身影,交织成一幅颠覆认知的图景。
消息,是封不住的。
尤其在这样一个信息时代。
小野次郎的踢馆视频尚可被部分人质疑为“表演”或“巧合”,但威尔逊博士,这位在国际神经医学领域享有盛名的权威,带着最先进的监测设备,在众目睽睽之下,其“科学堡垒”被三根银针轻易洞穿——这带来的冲击,是核弹级别的。
“回春堂”的门槛,并未因沈青梧的冷漠而变得冷清,反而以一种更汹涌、更复杂的方式,承受着来自全世界的关注。
媒体记者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日夜蹲守在巷口,长焦镜头试图捕捉医馆内的任何一丝动静。
各种肤色、穿着各异的人,怀揣着不同的目的,在“回春堂”附近徘徊。
有穿着传统服饰、目光热切的东南亚巫医;有裹着头巾、手持念珠的中东富商;更有西装革履,代表着国际顶尖医疗机构、生物科技公司的说客,他们带着空白支票和难以拒绝的优厚条件,试图敲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网络上的声浪更是铺天盖地。
国际知名医学论坛、社交媒体平台,几乎被“沈青梧”、“太乙神针”、“东方神秘医学”等关键词刷屏。
“这是医学史上的奇迹!
我们必须得到这种技术!”
——某顶尖医学院院长在公开会议上激动呼吁。
“科学的边界需要重新定义!
沈医生的技术,可能蕴含着生命能量的终极秘密!”
——某诺贝尔奖得主在个人博客上撰文。
“求求沈医生开放学习渠道吧!
哪怕只是最基础的讲座!”
——这是全球无数被疑难杂症困扰的病人和家属的共同心声。
压力,如同无形的潮水,从西面八方涌向这座江南小城,涌向这条不起眼的雨巷,涌向“回春堂”内那个依旧每日泡着枸杞水的年轻人。
然而,所有的探访、所有的请求、所有的诱惑,甚至某些隐藏在暗处的威胁,都如同泥牛入海。
沈青梧的态度,始终如一。
对于媒体的追问,他充耳不闻;对于各方势力的招揽,他视若无睹;对于那些痛哭流涕、跪地哀求的病人,他眼中或有瞬间的波澜,但最终,也只是依照他自己的判断,极其有限地出手,且绝不多言,更不提传授之事。
他的沉默与坚持,像一堵看不见的墙,将外界的喧嚣与狂热牢牢挡住。
这天清晨,雨歇,难得的薄阳透过云层,在湿漉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青梧刚卸下医馆的门板,准备如常清扫,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从巷口传来。
不是媒体的喧哗,也不是说客的鼓噪,而是一种压抑着的、带着某种集体情绪的嗡鸣。
他抬眼望去。
只见巷口,不知何时,竟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人!
粗略看去,至少有二三十人。
肤色各异,有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有穿着朴素的研究人员,有面容憔悴抱着患病孩童的父母……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拥有不同的身份,此刻却做着相同的动作——朝着“回春堂”的方向,深深地跪伏在地。
为首的,竟然是去而复返的威尔逊博士!
他脱下了象征权威的白大褂,只穿着一件简单的衬衫,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曾经的优越感和质疑早己荡然无存,只剩下近乎绝望的恳求与敬畏。
他手里高高举着一块临时准备的硬纸板,上面用歪歪扭扭的中文写着:“沈医生,我们错了!
西方医学愿意虚心学习!
求您开班授课,拯救更多生命!”
他的旁边,跪着的是几位在医学界名声显赫的专家,来自梅奥、约翰·霍普金斯等顶级机构,此刻也都放下了所有的骄傲,以最谦卑的姿态,无声地恳求着。
更后面,是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求医者,他们或许不懂高深的医学争论,但他们亲眼目睹或听说了那“神迹”,此刻将这里视为了最后的希望之地,眼中燃烧着渴望与绝望交织的火焰。
这一幕,被无数镜头捕捉,通过卫星信号,瞬间传遍了全球。
网络上炸开了锅。
“我的天!
威尔逊博士跪了!
那么多大牛都跪了!”
“全球医学界集体‘跪求’……这画面太震撼了!”
“沈医生会心软吗?
祖宗规矩会不会破例?”
“看得我好难受,那些病人太可怜了……可是规矩……”巷子里寂静无声,只有相机快门轻微的“咔嚓”声和一些人压抑的抽泣声。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医馆门口那个提着扫帚,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的年轻人身上。
威尔逊博士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和长时间的跪地而有些沙哑颤抖:“沈先生!
我们承认……承认现代医学的局限!
您的医术,是神迹,是通往生命奥秘的另一条路!
我们并非想要亵渎您的传承,只是……只是这世上还有太多被病痛折磨的人!
求您……哪怕只是指点一二,开设一个基础的培训班,让这伟大的医术,能够惠及更多人吧!”
他的话语,代表了跪在地上的所有人,也代表了屏幕前无数揪着心的人。
沈青梧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一张张写满恳求、绝望、渴望的脸庞。
他的眼神依旧深邃,看不出喜怒。
阳光落在他清瘦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他放下了手中的扫帚。
他没有看那些跪求的医学泰斗,也没有看那些哭泣的病人,而是转身,走回医馆内那张八仙桌旁。
桌上,那把祖传的、边角有些磕碰的紫砂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他慢条斯理地提起水壶,注入放了枸杞的杯中,水流冲击枸杞,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然后,他端起那杯重新泡好的、色泽鲜亮的枸杞水,走到门口,倚着门框。
迎着无数道灼热的目光,他吹了吹杯口氤氲的热气,抿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他抬起眼,望向巷口那片跪倒的人群,望向更远处那些闪烁的镜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一字一句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也通过首播信号,传遍了世界:“祖宗规矩,非我族类——”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掠过威尔逊博士苍白的面孔,掠过那些异国孩童无助的眼神,最终归于一片古井无波的深邃与坚定。
“——不传。”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万钧重锤,砸在每一个心怀期待的人胸口。
威尔逊博士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整个人仿佛又苍老了十岁。
他身后,传来压抑不住的失望啜泣声。
沈青梧不再看他们,端着那杯枸杞水,转身,重新走回医馆深处,将门外那片凝固的绝望与全球的哗然,再次关在了身后。
规矩,就是规矩。
阳光透过门扉,照亮了堂内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他杯中那几颗缓缓沉浮的、殷红如血的枸杞。
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些流淌在血脉深处、不可更改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