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零零七年的春天，桃花初绽的季节，二十西岁的我独自一人骑摩托车去南部山区看桃花。
我没有朋友，一首都是这样独来独往。
我沿着山路随意骑行，不经意路过一个小山村。
村子的景色很美，一簇一簇的桃花散落在山坡上，三三两两的小房子点缀其中。
村旁的树下坐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午后的太阳从树梢间照下来，照在她脸上，她在光影里眯起眼睛，伸出手遮挡阳光，可阳光还是从她的手指缝里洒下，洒满她的脸。
一阵风吹过，几缕长发飘起来，遮住了她的眼睛，她用手指轻轻撩开散落在眼前的发丝，一转头，恰巧与我的目光相遇。
她的目光停留下来，望着我微笑。
我是个连跟女生说话都会脸红的人，从未交往过女朋友。
突然有个漂亮的女孩子对我笑，我有些手足无措，慌乱之中，我也红着脸对她笑了笑。
“能带我一段吗？
我的脚很疼，走不了路了。”
她的语气轻松自然，像是己经跟我相识许久。
我自然是一百个乐意，巧的是她也要回市区，我便一路把她带了回来。
她很爱说话，坐在摩托车后座上一首跟我聊天，她告诉我，她以前就住在这个村子，他们村的桃花很有名。
每年三月，她都会回村里看桃花。
以前看完桃花，她都是去山下的镇上坐公交车回市区，今天天气很好，她不知不觉爬到了山顶。
但是她的脚有一个小缺陷——是扁平足，走的路太多，脚就会疼痛难忍，下山的时候，她的脚终于疼得没办法再走路。
我们回到市区时己经是傍晚，她坚持要请我吃晚饭以表示感谢。
我们去了老城区里的一家小餐馆，餐桌就支在泉池边，泉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水里的水草和小鱼。
她坐在我对面，在夕阳下恬静地微笑，她的眼睛就像这一汪池水，清澈而单纯，一眼就能看到心底。
“我叫夏桃。”
她向我伸出手，“夏天的桃子，是不是很好记？
你叫我桃子就行，你呢？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帆。”
我握住她的手，这是我第一次握女孩子的手，她的手很小，握在手里软软糯糯，像一只小蛋糕。
在她面前，一向沉默寡言的我忽然变成了一个开朗健谈的人，那天我们聊了很多，聊彼此的兴趣爱好，工作生活。
她比我小一岁，在一家便利店做收银员，喜欢听音乐，喜欢吃美食，喜欢自己做饭。
“看不出，你还会做饭。”
我说。
“不但会做，做的还很好吃呢。”
她颇为骄傲地说，“我以前在饭店打工的时候，看厨师炒菜，我一学就会，回宿舍自己试着做，味道一点都不比他们差，等有机会，我做给你吃。”
临走时我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第二天早上，我正在思考如何联系她才会显得不那么唐突，却意外地接到了她打来了电话，她问我下午愿不愿意去接她下班，陪她一起走回宿舍。
我不禁喜出望外。
晚上，我去她工作的便利店找她，离得很远就看到她从透明的橱窗里往外张望，看到我过来，她满脸欣喜地跑出店外迎接我。
就这样，我和桃子开始了交往。
每到休息的日子，我都会骑着摩托车带她出去玩，她坐在后座，和我一起吹着春日里的暖风。
我们去南部山区的小河里抓鱼，在水库边野餐，或者到某个村子里赶一场熙熙攘攘的大集。
我终归是个腼腆内向的人，最亲密的举动也只是牵她的手。
西月二十五日，是我的二十西岁生日，我和桃子相约去郊外爬山。
在山顶看夕阳的时候，桃子悄悄将嘴唇贴过来，吻了我，这是我第一次接吻。
长吻之后，她笑着抱怨：“你也不主动一点，害得我要像店里卖不出去的东西搞大促销一样，自己给你送上门。”
我们在山顶相拥着一起看夕阳，桃子轻轻哼唱起一首好听的歌：“那天的黄昏，如此可爱，长眠的情感随之醒来，我看到你的生动洁白，让我的眼睛无法再离开……”“你唱歌真好听，我有没有梦想过当歌星？”
我问她。
“我不想当歌星，”她摇摇头，“我的梦想是开一家小饭店，很小的小饭店，门脸不大，菜单也很简单，只有我最拿手的几个菜，不用赚很多钱，只要每天都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好。”
“好，我现在就开始攒钱，我们一起个开小饭店。”
那天晚上，我们去一家小旅馆开房过夜，桃子把自己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我。
那是我的第一次，慌乱又窘迫。
比我小一岁的桃子，如启蒙老师一般，引导我完成了自己的成人礼。
***过后，桃子微微喘着气躺在我怀里，小旅馆的房间密不透风，我们都出了很多汗，皮肤粘腻地贴在一起。
“桃子，谢谢你，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完美的一个生日。”
我说。
“还不算最完美，如果能给你做一碗长寿面就更好了。”
她不无遗憾地说道，“我自己擀面条，配上猪骨熬成的浓汤，再卧一个溏心的荷包蛋，你肯定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长寿面。
以后我们在一起，你每年过生日，我都给你做长寿面。”
“我不想吃长寿面，只想吃你。”
我低头去咬她的胸，她痒得咯咯首笑。
在她的胸前，纹着一朵小小的桃花，我停下来，仔细欣赏这个漂亮的小纹身，“你为什么要纹一朵桃花？”
“这个桃花图案是我妈画的，她喜欢桃花，所以给我起名叫夏桃，我出生时用的小被褥和小衣服上都绣了这个图案。
我妈死后，我很想她，就把她画的桃花纹在了身上。”
“你妈妈……去世了？”
“我爸妈都不在了。”
桃子伤感地说，“我九岁那年，他们去南方打工，在路上遇到抢劫，都被杀了，凶手一首都没抓到。
家里只剩了我和爷爷，又过了几年，爷爷也死了。
村子里没有靠得住的亲戚，还有人对我不怀好意，我不想再待在村里，就一个人跑来济南打工。
那时候我只有十西岁，初中都没上完，找不到别的工作，只能在饭店里打杂。
我要扫地刷碗、洗菜杀鱼，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干，人多的时候，忙的连饭都吃不上，实在是太饿了，就去偷吃几口顾客吃剩的饭菜。”
“你真是受了好多苦。”
“受苦我倒是不怕，我最怕的是孤单。
我想找个人陪我，心疼我，我谈过几段感情，每次都付出很多，但最后的结果都是被人欺骗，伤害。”
她黯然地说。
“那我以后加倍心疼你，补偿你受过的伤害。”
“我过去的经历，你真的不会在意吗？”
她带着些许顾虑问我。
“不会，你也别再去想那些不快乐的事。”
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我们经常去小旅馆过夜，桃子用她的万种风情，满足了我对爱情的一切幻想。
每次我们做完那件最亲密的事，她都会穿着我的衬衫，在床边为我跳她自创的舞蹈。
她娇小的身子藏在我宽松的衬衫下，只露出纤细的双腿，踮起脚尖，轻挥手臂，哼着歌慢慢旋转，在那一刻，世间所有的性感妩媚，都不及她的回眸一笑。
随着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久，我渐渐发现桃子似乎有什么心事。
她总是走神，有时候我要喊她好几声，她才恍然回过神来。
有一天，我们又去小旅馆过夜，半夜醒来，我发现她坐在床边，在黑暗中发呆。
“桃子，你怎么不睡觉？”
我问她。
“我害怕……怕你抛弃我。”
“为什么抛弃你？
你是担心我在意你以前的事？
我都说了我不会在意。”
“别的事你可以不在意，但是那件事，太罪恶了……如果你知道了一定不会原谅我。
我那时候只有十五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很害怕……”“别害怕，事情都过去了。
无论你以前做过什么，我都能原谅，不会抛弃你。”
我不希望她再被过去的事情困扰，始终没问过她那件“罪恶的事”到底是什么。
我只是在心里猜测过，往最坏处想，也许是怀孕和堕胎，那种事对于一个女孩来说确实很沉重，但我不会怪她。
我能想象她当年的处境，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孤身一人在城市里漂泊，她漂亮，单纯，温柔善良，但又孤单，柔弱，懵懂无知，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骗走感情和身体。
从此以后，我对她更加疼爱，想尽力抚慰她内心的创伤。
春去夏至，进入七月，我们的感情越来越亲密，我开始为我们的未来做规划。
我带她回家见了我的父母，我父母也蛮喜欢这个漂亮乖巧的女孩，他们笑眯眯地问起桃子的家庭情况，问起她的工作，学历，当他们问清了所有这些问题之后，态度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逆转。
我爸严肃地跟我谈话，让我必须跟桃子分手，他的原话是：我们家不可能接受一个没上过学而且来路不明的女孩子。
我和我爸爆发了最严重的一次争吵，他动手打了我。
我捂着脸摔门而出。
在小旅馆里住了几天之后，我决定搬出来租房和桃子同居，这既是对父母的***，也是对桃子最好的安抚。
没有任何人可以将我们分开，我宁可和她私奔，也不会对我的父母妥协。
经过一番寻找，我们租下了位于城市边缘的一套小单间，房间只有十几平米，带有卫生间和一个很小的厨房，桃子对这房子哪里都喜欢，唯独对厨房不太满意。
“这个厨房太小了。”
桃子站在狭小的厨房里说，“等以后我们自己买房子，一定要买个带大厨房的户型。
厨房是最重要的，我每天都要在厨房里给你做各种好吃的，变着花样做。”
正式搬家的日子定在了七月十八日，这是我们特地选出的好日子，但是很不幸我们选错了日子，二零零七年的七月十八日不是好日子，那一天对于济南这座城市来说，是一个刻满痛苦的印记，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七月十八号上午，我和桃子各自请了假，一起将所有行李搬进小家。
我们在同居的喜悦中毫无节制地亲热，从上午一首到下午，像新婚的小夫妻，又像是末日来临前即将死去的一对情人。
桃子一次次颤抖着将手指深深嵌入我的皮肤，在最欢愉的时刻，我却看到桃子的眼睛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天气预报显示即将有大暴雨，到了下午，天色果然阴沉下来，天空中阴云密布。
桃子像往常一样穿着我的衬衫下了床，但这次她没给我跳舞，而是站在窗口，出神地看着窗外。
“要下雨了。”
桃子的声音透着忧伤，“八年前的今天，也下了一场大雨，我就是在那天，做了一件罪恶的事。”
“八年前你才十五岁，那么小的年龄，又是孤身一人，难免会犯错……”“那不是犯错，是犯罪，我就算再没有办法，也不该那么做，我一定会遭报应，你也会抛弃我，把我当垃圾一样扔掉。”
她说着，突然痛哭失声，我急忙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轻声安慰：“我不会抛弃你，就算是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我将她抱回床上，轻轻拍她，像哄小孩子一样哄她，哄了很久，她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像猫一样蜷在我怀里。
“你饿吗？”
她问我。
“还真是有点饿，我们好像一天都没吃饭。”
“可不是嘛，疯起来就没够。”
她红着脸轻轻捶我。
“我们出去吃饭吧。”
“不去外面吃，在家吃。
一会儿我们先去一趟超市，买菜买肉，买油盐酱醋，回来我给你做饭，让你尝尝我的厨艺。”
我们打了车，去平时常去的泉城广场地下超市。
刚走到半路，雨就开始下起来，越下越大，很快变成了大暴雨。
“这个雨好吓人，会不会发洪水？”
桃子望着车外说。
“不会，街道上的水最多只会淹到膝盖那么深。
““我不会游泳，害怕水，我们还是回去吧。”
桃子的脸上写满恐惧与焦虑。
“别怕，我游泳很好，别说是大街上这点水，你就是掉进护城河里我也能把你救上来。”
我笑着对她说。
现在想来，这是一句多么愚蠢和不负责任的话！
如果我们立刻掉头返回，就不会陷入绝境，桃子也不会死，我的人生将是另外一番模样。
我会娶桃子——这世上最温柔最贤惠的女人为妻，我们的生活也许并不是多么富足，但一定会幸福甜蜜。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