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骷髅头风灯爆出绿火的瞬间，笼中鹦鹉突然口吐人言："青河无善尸！冤孽啊！"——这语调竟与姜青悦亡夫林落恒生前如出一辙。

船桨触到那团绵软物时，驼鬼七佝偻的背骤然绷直，这腥气不对——腐味里混着线香，是殓尸堂里才有的玄溟香。

裹着丹凤朝阳缎的女尸面若生人，右脚底七粒红痣在绿火下蠕动。

驼鬼七灌了口烧刀子，酒液顺着花白胡须滴在尸身脸上。

女尸樱桃小口突然张成黑洞，一截泛红的镂空指骨缓缓探出，其上刻着蝇头小楷的《锁魂咒歌》残章。

"第八个了。

"驼鬼七往尸额贴定尸符，符纸边角"林记殓房"的暗纹一闪而逝。

绿毛鹦鹉突然啄响笼中铜锁，锁芯处七尾狐狸刺青泛着血光。

"啪嗒"，尸体丢入装尸体的特制油布袋，站在船头的鹦鹉拍着翅膀扯着嗓子喊：“青悦，青悦，”乌篷船调转方向朝江氏医馆滑去。

棒啷一声——桃木盘震颤着接住姜青悦抛下的柳叶刀，那坨鬼七特意送的。

女尸在河水中浸泡七十二小时的表皮理应呈腐绿色，此刻却活脱脱像个溺了水后昏睡着的千金小姐——皮肤细腻，白里透红。

真皮下的毛细血管，若隐若现，犹像有人调了三月桃汁作的美人图，如果忽略那双被鱼虾啃食过看似微张的眼睛。

"控音术。

"她戴着橡胶手套的指尖拂过那枚坨叔给的拇指般大小泛红镂空指骨，面上刻着蝇头小楷曲谱。

街外传来卖花女的吴侬软语，恍惚间变成母亲哼唱的摇篮曲。

老式留声机的黯黄铜喇叭突然沙哑震颤，似针头刮擦斑驳碟片发出凄厉的唱腔："原是峰顶嫣红肆意笑，倾尽风流，怎料残垣边昙，空谢半夜春......"姜青悦的柳叶刀划过女尸心口时，左眼琉璃义眼突然逆时针转动。

真皮层下血管竟勾勒出苏州评弹工尺谱，与指骨上的曲谱残章完美契合。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七道墨色烟雾流体正顺着她右脚底七颗红痣溯游至心脏，并绞缠成拇指大的纸人傀儡，表面浮凸着梵文与殓纹杂交的符咒。

"姜小姐好兴致。

"带笑男声在停尸房房门口炸响。

带笑的声音刺耳，姜青悦转身同时，柳叶刀飞出。

"省立殓仪院的琉璃瞳技师，竟沦落到偷验青河尸了？"穿松霜色苎麻长衫的男人将怀表链子绕在指尖，三股绞合的链身正是缠尸匠专用的五色丝。

躲避与打趣的同时，还不忘抬手将冰棺推进来，空气中，姜青悦闻到了熟稔的玄溟香。

——那是亡夫林落恒独门秘制的殓尸香。

姜青悦鼻腔蓦地发酸。

冰棺溢出的伽罗香里掺着一线蜂蜡焦苦味，正是当年那人调香时总爱添的引子。

她忽然看清男人锁骨处悬着的琥珀坠子，里头封着半片枯槁的鸢尾花——那是亡夫最爱的纽扣纹样。

情绪飞快调整，清冷道：“你是谁？来干嘛？”秦墨白指尖划过新棺封蜡，“秦氏当铺，墨白。

新到的德式冷凝冰棺配湘西镇魂印，最适合存放'藏品'。”

姜青悦看清棺盖上地魄用镇下的暗纹时，柳叶刀哐当砸在棺盖上——那是她丈夫用特制香灰混着辰州砂烧制的私章，亦是引魂印。

姜青悦红着眼，拾起柳叶刀抵住男人咽喉："周先生抢尸的本事，倒是比开殡仪馆体面些。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解剖刀刺入领口的刹那，他苍白的皮肤下浮出青黑色经络，细看竟是无数微雕的《往生咒》经文。

她腕骨传来钻心灼痛，那只用林落恒遗发与尸蚕丝编成的情蛊镯，此刻正疯狂啃噬她的血肉。

姜青悦的义眼突然灼痛。

透过半透明肌理，她看见他心脏深处蜷缩着个婴孩——那孩子后颈生着龙鳞，脐带竟是半截青铜锁链"姜小姐看够了吗？"周墨白突然攥住她颤抖的手按向自己心口，腐殖质般的寒气顺指尖漫上来，"你剖过七百二十具尸体，可曾见过活着的'锁魂龛'？"“谢谢，有幸刚刚见到！”“夜半朱色残月，纸人借道”周墨白突然凑近她耳畔低语，呼出的白雾凝成个诡笑的人脸，“瞧瞧吗？”姜青悦的银鎏金怀表刚过子时正，租界哥特式钟楼的滴水兽突然渗出青苔。

突然，远方传来唢呐的声音，同时青河的水倒映的残月竟渗出朱砂色，三十六顶素纱宫灯自波心缓缓飞来，灯罩内游动着活鲤形态的磷火。

纸轿悬停在飞檐斗拱间时，姜青悦嗅到线香混着铁锈的腥气。

那些无面轿夫肩头蹲着黄铜铃铛，每走七步就落下半凝固的血珠，在琉璃瓦上蚀出北斗七星状孔洞。

当她数到第四十九个孔洞时，轿帘被某种存在从内部扯开裂缝。

"闭眼！"周墨白的缠金链缠住她手腕那刻已经迟了。

姜青悦左眼灼痛如烙，透过逐渐碳化的轿帘，她看见七十二具与自己容貌相同的尸身正在结茧——那些半透明蛹衣并非蚕丝，而是用《***》残页捻成的细绳，正随着远处更鼓声向内收缩。

轿辇炸裂的瞬间，姜青悦接住片泛着尸蜡光泽的残纸。

借着磷火幽光，她认出这是亡夫林落恒参加金陵书画会时用过的洒金笺，只是原本题诗处被重瞳状的血渍覆盖。

周墨白的鎏金怀表突然溢出黑水，表盖内侧浮现出她从未见过的篆文："壬子年七月半，林氏代纸人受二魂六魄之祭"第二章 髓经纬上黄梅天裹着铁锈味渗入姑苏城垣，姜青悦立在刘氏故宅遗址时，伞沿垂下的雨帘正在腐蚀电报上的墨迹。

周墨白潦草字迹晕成蜈蚣状："十二骨蜕现世，速至。

"最后笔锋拖拽出脊椎状的墨痕，刺破泛黄的桑皮纸。

瓦砾深处传来类婴泣的动静。

姜青悦拨开残砖时，琉璃义眼突然灼痛——半截焦黑梁木下压着织物残片，蚕丝竟是从人类锁骨抽离的。

那些经纬线在她灵视中化作神经束，随雨点击打频率传递着未知痛觉。

"姑娘仔细硌了脚。

"衰败声线贴着耳蜗震颤。

姜青悦旋身挥伞，掀落老妪鬓间银丝绢花。

那人驼峰隆起，怀中绣绷绷着块胎膜状织物："刘家绣阁坍毁那夜，七架缂丝机自鸣《绣钗记》，唱到天亮才歇。

"姜青悦瞥见老妪腕内刻着一只七尾火红狐狸刺青——她想起七岁那夜，父亲在书房焚烧带血砑花笺，火光中七尾狐狸刺青一闪而逝——与此刻老妪腕间刺青如出一辙。

她佯装手滑掉落手中的刀："婆婆识得这种织法？"刀刃挑起织物刹那，老妪瞳仁泛起尸蜡色："髓经纬！取活人椎骨煅成杼，混着脑髓液引线......”老妪忽然态度大变，点向姜青悦染凤仙花汁的指甲："你早该死了...姜流用五百条命续的..."话音未落，颧骨突然迸出银丝，整个人如解体的傀儡散落满地。

姜青悦踉跄后退，腰际撞上周墨白的鎏金罗盘链。

他的五色缠尸链已缠住那团蹦出的银丝："第九具。

"他挑开落地的空衣袍，露出皮下密密麻麻的《天工图》，"每幅骨蜕需熔炼一位当铺掌柜。

"暴雨在遗址犁出血色沟壑，十三根石柱倒影在积水中扭成锁链状。

周墨白突然拽倒姜青悦，原先的位置瞬间炸开青铜色液滴。

抬头看，断墙残檐上蹲着个纸扎的人偶，关节处延伸出针灸铜人般的脉络，手中弩机在瞄着姜青悦的左眼。

周墨白大声道"躲开”，手中五色缠尸链绞紧人偶喉部瞬间，姜青悦琉璃义眼视线穿透地层——废墟下方沉睡着五百具女体，银丝沿着她们的气脉结成一个大大的河图洛书阵。

阵眼尸体身着之前青河女尸一样的丹凤朝阳缎嫁衣，脚心北斗状胎记泛着汞光。

人偶爆裂时，姜青悦拾起半张虫蛀的质劵。

砑花笺上浮凸着："一九一二年七月初七，质押魂识一具，当期二九之数，息以月阳三日。

"泛黄质劵右下角，血指纹的箕斗纹路刺得姜青悦眼眶生疼——七岁那夜父亲握着她手研墨时，虎口朱砂痣正映在此处。

"姜流"二字洇成蜈蚣状，在琉璃义眼中扭曲成金线缠绕的狐狸尾巴。

第二章 髓经纬下“姜小姐的倒影..."周墨白指间烟头骤然掐灭，火星坠入积水发出"滋"的轻响。

姜青悦低头，积水波纹里浮动的不是她新烫的卷发——而是具睁着双眼身着缠枝莲纹袄裙的女尸，耳上的丁香耳环分明是父亲送给母亲的定情之物。

锁魂钉在周墨白脊椎发出蜂鸣，周墨白袖中五色缠尸链破空而出，链端堪堪缠住姜青悦脚踝时，她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已触到水面。

霎时金芒暴涨，地砖裂开深渊，将她拽入漆黑墓室。

室内满是玄溟香与尸臭交织的味道，姜青悦跌坐的白玉棺椁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棺中女子与她眉眼如复刻，只是眼角多了颗猩红泪痣。

看清女尸手中金丝楠木盒面上刻画的狐狸状纹样时，她呼吸骤停——竞与父亲亲手锁进暗格之物一致。

"别碰璇玑锁！"周墨白的提醒被青铜钉破空声撕裂。

三枚镇魂钉擦着他鬓角嵌入玉棺，女尸唇间忽地吐出金线。

姜青悦翻身滚落时，金线末端悬吊的灵牌上，"姜氏青悦之灵位"七字在火折子下泛着血光，落款竟是民国元年！义眼突然灼如炭烙，棺椁变得透明，“咔嚓”脆声响，女尸表面皮肤刹时失去鲜活水份化为枯骨，露出胸腔皮下藏着的铺满符文的红褐色帛书。

柳叶刀挑起帛书，女尸锁骨处竞渗出墨迹，1917.07.07——姜青悦指尖发颤，竞与自己生辰一样。

“姜家女子代代活不过廿岁，你真当是巧合？”周墨白清冷声音从耳畔响起。

姜青悦楞了下的身子转瞬恢复如常。

突然，微风袭过，姜青悦身后枯骨碎裂幻化为金线缠身的纸人，口中溢出桃色雾气，一根泛红镂空指骨慢慢探出，竞与之前青河浮尸喉间刻着曲谱的那根分毫不差。

“小心！”疾风掠过鬓边时，纸人手中金线削落姜青悦一缕青丝，还未触地便化作青烟。

闻声姜青悦柳叶刀快速飞出，“嘭”的一声，躲避的姜青悦和纸人腰间玉坠同时摔在地面，红褐色帛书悄然吸收她掌心磕出的血滴。

沁过尸油的碎玉片中冒出缕缕青烟，从中浮现金箔纸剪成的燃烛身上，朱色殓文墨迹刻着："宁燃百年身，但求吾儿晨"的字样。

外面暴雨骤增如注，地窟内悬起银川瀑布。

积水中的河图洛书阵突然扭曲如活物，五百具女尸喉间吐出泛红镂空指骨，纸人嘴角吹奏镂空指骨，归来叩骨瓮线穿指节血作盅莫看纸人唇红齿白它正嚼着你三魂遗骸——"和声忽如百爪挠棺，姜青悦腕间银镯应声炸裂，情蛊虫尸未及落地便化作磷火，周墨白怀表镜面突然弹出诡谲画面：纸人娘娘在手持金线缝合母亲苍白的唇瓣，哼唱着："线缠三魂喂～ 针封七魄哟～香灰胎动咯～ 哭我形骸诶～谁在神龛深处唤乖乖？不过借你皮囊锁魂安哟～——"樱红嘴角随尾音咧起。

姜青悦的琉璃义眼在声波中发生变化，透过瞳孔，见每具女尸手腕都系着周家缠尸链的断扣——这些竟是历代为周家男子续命而死的姜家女子。

五百具女尸突然化为无数金线，齐齐汇向纸人，柳叶刀和五色缠尸链适时飞出，刹时缕缕青烟飘向穹顶，雨幕中一个巨大血色符咒稍显即逝。

万千纸片缓缓飘落，积水中五百零一个镂空指骨在积水中微微泛着红光。

“嘶。”

姜青悦腰间传来灼痛。

“好像是张地图。”

摸到姜青悦递来的红褐色帛书，忽的脊椎第三枚锁魂钉开始游移，发烫的心脏处猛的浮现符文，溢出黑色旋涡把二人牢牢吸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