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时缓时疾,空气中裹挟着或浓或淡的桂花香,甜腻腻的。花香飘过错落有致的低矮院落,寻着那缕缕炊烟耍去了。
叶家就坐落在竹溪村西南方,西面临山,南面是荒地和溪流,和集中在北面的村民隔有半里远,东面是用竹篱笆围起来的菜地、猪圈、鸡鸭圈。叶家的院子外墙是夯土墙,房屋是竹木结构的,这点与别家的篱笆围院相反。从外往里瞧,根本瞧不出院子里的一切。
宋云芝坐在院子门前面不远处一棵桂花树底下。她单手掌托着下巴,手肘撑在竹子编造的矮桌上,另一手手指捻着掉落桌上的桂花,目光始终落在西边。
院子门,木门框处,一个垂髫小儿倚靠其上,探着小脑袋,圆溜溜的眼睛在桂花树那边流连忘返。宋云芝缓缓转头,那颗小脑袋瞬间缩了回去,俄顷又慢慢探出来,犹犹豫豫没再缩回去。宋云芝拂开桌上的桂花,朝他招招手。小儿着茶色短襦褐色长裤,头戴茶色布帽,迟缓移来,停在半丈远处,而后才迈着小短腿来到桌子边。
“小石头,不怕了吗?”
“他们说你是坏人。”
“那我坏吗?”
小脑袋迟疑地摇两下:“你给我糖吃。”
宋云芝忍不住揉摸他小脑袋,目光重新落在西边,思绪飘远。
十天前,她独自驾车前往川地山林里,只为拜访一位擅长桑蚕丝织的隐士,不防路上暴雨引发泥石流,她落了个车毁人亡的结局。再睁眼,便是身处此地。刚苏醒那会,她一度以为自己获救,暂安落在山间人家里呢。
整整十天,她大致弄清了境况。她宋云芝,现代隐姓埋名服装设计大师,变成了竹溪村叶家的儿媳妇“宋云芝”。“宋云芝”十天前落水而亡,葬送她的正是西边那条迂曲湍急的溪流。日沉之际,夕阳映照溪面,泛着红色,如同血染。
“石头,回来。”院子那边响起妇人焦急的喊声。
宋云芝扭头看小童子,露出笑容,示意他离开。小童子一步三回头,之后蹦跳着奔向院子,扑进妇人怀里。
“莫叫我儿也沾了痴傻气,呸呸。”妇人的声音并未刻意压低,宋云芝刚好可以听清。
一阵晚风掠过,桂花翩翩,落在***的掌心上。这具身体芳龄十六,在这样的时代,已及笄,算是成年人呢。幸运的是她保留了两份记忆,也不至于两眼抓瞎。
“宋云芝”是被身后黑手推入溪中的,这背后隐藏着什么腌臜事,她暂时无法探明。不过,在这个小村庄,残害性命这样的恶行,实在令人心惊胆战。是以,这些天,她都不敢离这个院子太远,只每天坐在桂花树下,一言不发。如此,又传出了关于她的新流言。
“叶家那小儿媳妇命是捡回来了,却也落了个痴傻,真是可惜了叶家好男儿,娶了这么个凶兆之人。前头克死自家父,后又克了老孙氏,这次干脆克自己。”
“命硬,自家没克死自家。要我说,这宋氏是个没福气的。叶家儿郎日后可是我们村两指头数过来的秀才公呢。”
“哼!她还想当这秀才夫人不成?这妖精是不祥之人,当初就不应该娶进门,村里好女儿多的是!”
“呸!曹氏,你个拈酸的,生怕人不知你陆家有女狐狸精?!”
“金氏,闭了你的蒜臭嘴,你赵家妞还想当秀才夫人不成?”
......
宋云芝回想这些天听到过路村妇的闲话,也明白了“宋云芝”的处境。“宋云芝”本是镇上一个医术平平的郎中独女,一年前,老父亲病重,临终前将“宋云芝”托付给叶家,叶福林心善,让小儿娶了“宋云芝”以报当年救命之恩。宋云芝刚嫁进叶家,老父亲便病去了。又过一个月,叶家老母亲老孙氏也被一个糯米团子噎死了。“宋云芝”此后被烙上灾星、不祥、霉气、凶兆等印象,本就胆小懦弱的小娘子更加怯弱了。这不,总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凑,每每日西之时才一个人去靠近家的溪边浣洗。这次被推入溪中,简直有冤都无门去伸。
罢了,她帮她记下这一账。
西边山腰曲折的小路上,三个身着窄袖短袍长裤的伟岸男子循路而行,前面两个肩上、手里都是猎物,落在最后的男子手里抓着木条抽打两边的野草。来到山脚下,沿着溪流走来,宋云芝依稀看到他们的面容。走在最前的俨然是个帅大叔,四十来岁,身材高大,五官端正,视线对上宋云芝,目光立马变得慈祥。哪怕因为左脚略显笨拙,步调有点不平衡,也影响不了他高大威猛的形象。接着是个年轻方正的男人,遗传叶福林的部分基因,叶柏顺生得平头正脸,大圆眼睛清澈明亮,厚厚的嘴唇自带笑意。最后是那个被全村人奉为“秀才”料的男子,宋云芝的夫君,叶今晏。
男子半束发,年十八,未及弱冠,刀眉,凤目星眸。即便是着粗布衣裳,也掩盖不了他通身俊雅气质,风度翩翩,确实养眼。四目相对,男子脚步略顿住,扔了手中的木条,踢掉路边一个小石子便信步而来。
“二儿媳妇,日头落尽了,快进院子去,免得着凉了。”浑厚的嗓音夹着担忧。
“好。”宋云芝心里一暖,微笑着款款起身。
叶福林和叶柏顺提着猎物先进屋。叶今晏微皱眉头,打量她,视线停在她随意绑成一束的长发上,接着是她不施粉黛的***脸庞,羽玉眉,小鹿眼,眼眸清澈坦然,竟是不同于以往的胆怯闪避。脚步不由上前,抬手,修长手指拈起发间的金黄小花,继而转身纵步离开。
夜幕低垂,百鸟归林。竹篱密密,茅屋重重。炊烟袅袅,花香淡淡。食饱鸡豚眠屋角,归来老小嬉院中。
岁月静好大抵是这幅景象吧。
宋云芝轻掸裙摆,尾随走进院子里。
叶福林和叶柏顺在处理猎物,小石头蹲在旁边观看。陈氏在灶屋准备夜食,九岁的彩丫头在里面帮忙。七岁的影丫头和周氏在正屋卧房里。叶今晏早已回屋秉烛读书。宋云芝搬来杌凳,和小石头一样,在旁边观看二人剥兔子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