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母,秦刘氏,原是庄户里的穷苦人家的女儿,幼时因家贫被父亲卖给他人。成婚后,生了一双儿女,长女早早便出嫁了,儿子寒窗苦读,后来参加科举中榜,成为绿衣郎,赴任后即接母亲与妻儿前来,从此定居汴京,岁月匆匆,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转眼已过十余载。
秦刘氏孀居多年,十分重男轻女,亲生女儿连名字都没有,只叫她大姐。一年冬天,大姐十岁的时候,弟弟生病了,嚷着要吃鱼,秦刘氏心急如焚,便叫刚浣完衣裳的大姐出去抓鱼,可寒冬腊月,外边河水冰冻,哪还有鱼呢?
大姐在外面找了一天,直到天快黑了,害怕再不回家就迷路了,到家后秦刘氏问她鱼呢?她十分害怕支支吾吾地说没有找到,秦刘氏抬手便给了大姐一耳光,嘴里还骂着:”小贱蹄子出去那么久,找条鱼都找不到,要你做什么!养条狗我还能吃,你有什么用!赔钱的***!”
五岁的大姐儿哪能听懂这些话呢,便呜呜地哭了起来,秦刘氏见了,更是怒火中烧,随手拿起扫帚就劈头盖脸地打,大姐儿哭得更大声了,惊动了左邻右舍,人们纷纷过来相劝,可秦刘氏说:“我教训我的女儿,与你们什么相干?”直到秦旻被外头的争吵声吵醒,又听到姐姐在哭,便赤着脚趔趔趄趄地跑出来说:“娘,我不想吃鱼了。”秦刘氏一见儿子大冷天的连鞋也没穿,立刻箭步冲过去抱起他回房间里去,顺带着恶狠狠地关上了门,邻居们面面相觑,渐渐散去。
后来秦刘氏让大姐儿在屋外跪了一整夜,那时左右邻居皆熄烛就寝,加上其母胁迫她不许哭,因此无人知晓此事,自然也无人赶来救她,可怜的大姐儿便跪在这寒风夜里,冰雪地上整整一宿。
第二日她被秦刘氏放进家里时,见到地上有血渍,以为是弟弟不好了,便冲进弟弟房间,却见到母亲正在喂弟弟吃肉糜,大姐迷惑了一会,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朝后院赶去,由于在雪地上跪太久了,膝盖和双腿又痛又麻,即便如此,她还是一瘸一拐地往后院去,去看她的阿柴。
阿柴是一条大黄狗,是大姐两年前上山砍柴时捡回来的。那时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狗,被人丢弃在野草垛里,十分瘦小虚弱。因为是砍柴时遇见的,加上它骨瘦如柴,所以大姐就叫它阿柴,大姐把自己的米汤分给阿柴,出门干活也带上它。渐渐的,阿柴长大了,每次大姐出门,阿柴就在后面跟着,不叫别人欺负大姐,还经常叼来一些野兔;大姐抱着弟弟出去玩的时候,阿柴就在后面跟着,夏日湖畔纳凉,秋夜赏月观星,阿柴就这样陪伴了大姐两度春秋。
阿柴和她的孩子们都不见了。大姐嘶哑着喉咙呼唤着阿柴的名字,四处寻找着它们的踪迹,但是毫无结果,终于,在废弃的垃圾里找到了一堆狗毛和一个被掰坏的项圈。大姐低低地哭了起来,在北风呼啸中,泪水划过脸庞留下一道道红痕……大姐在池塘边挖了一个坑,把狗毛和项圈埋了进去,填上土,又在上面铺了一层鹅卵石,大姐在旁边坐了很久,回家时秦刘氏和弟弟都已睡了。
后来大姐病了,秦刘氏不肯为她延医诊疗,故而病况愈发严重,彼时弟弟秦旻身体已好,见状,便拿了先前自己未吃完的药熬给大姐服用,大姐于是好了些,可药并不多,很快就用完了,弟弟只好用药渣煎药。后来,大姐虽然保住性命,但也落下了病根,膝盖时常疼痛,经常头晕目眩,日日咳嗽不止,街坊邻居见了不免摇头,唏嘘不已,这么年纪轻轻又俊俏的孩子被亲母给折磨成这样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秦母也这么想,不过她想的是,这么一个病根子放在家里本就晦气,万一还过了病气给儿子,他还怎么考取功名呢?不如早些把她嫁出去,少了往后的麻烦,还能换些礼金。便托媒人物色人家,可巧邻村王家三子也到了结亲年纪,年方二十又一。按规矩,凡欲议亲,必先写一份草帖子,男女双方家庭都同意后,再起一份细帖子,帖子上写明三代人名讳及议亲人身份、田产及官职等,接着备上“缴担红”给女方家中送过去,女方再送上“回鱼箸”,然后再商议何时下小定,何时下大定。
秦刘氏本不愿如此费力,当初自己被卖时何尝有这些规矩,且她素来不喜大姐,加之上一事让其在人前丢了脸面,便又将这怨怼之情加诸大姐身上,如今自是不肯花那般心思为她备嫁。本想与王家定个日子,就把大姐送过去,可那王家不答应,说是如此草率不合规矩,虽然家舍贫寒,亦不可不遵礼仪,纵使一切从简,也当按部就班,否则怕是将来惹人笑话,秦刘氏这才勉强答应了。王家说大姐年纪还小,不如等个两三年再完婚,先把亲事定下。秦刘氏好不容易才寻了这门亲事,想着既能把大姐推出去,家里又能收聘礼,现在要再等两三年,两三年后又知道是怎样的光景呢,且迟则生变,万一王家退亲,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秦刘氏便抽抽噎噎说道:“我一个寡妇,家里也没个依靠,天可怜见,就这一儿一女陪我过活,原本家里是穷些,我也不怕什么,这太平世里也饿不死人来。本想着缝补浆洗衣裳养大这一双儿女,盼着一日能见女儿嫁个好郎君,儿子考取功名。可前些天晚上我梦见先夫了,他说我们就快要相见了,我便问他那我们的孩儿该怎么办,先夫便告诉我:‘现将女儿遣嫁,至于儿子,他日你我聚首之时再托付给三弟吧。’我醒来时本以为只是一场梦罢了,谁知先夫的玉环竟在我枕边。自那日后,我常感头痛乏力,想着梦中先夫之言,觉得必是他在天有灵,为我们母子指引道路。如今,我家大姐既与你家定亲,我心里总算是踏实了些,若再等几年,怕那时我不在了,不能亲自见着女儿出阁,九泉之下,地府冥司,我该如何向先夫交代呀!”
王家便道:“我们不过觉得姑娘尚且年幼,不通闺房之事,也怕吓着了她,晚些成婚,亦能让她在您身边承欢膝下多些时日。”她们哪里知道秦刘氏早就嫌大姐是个多余的呢,秦刘氏急忙说:“不用不用,他们还是早些成礼了好。”听见秦刘氏的这番话,王家人虽有不解,也只以为秦母是为了让女儿早些有个依靠,因此未再多言。两家当即择定吉日,大姐的婚期便这样定下,元旦后大姐就嫁进了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