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煤咯,卖煤咯~”
“娘的,你故意找茬是吧!”
大晟隆佑九年冬至,京城迎来了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安乐坊街头一处茶楼,二楼的一间临街厢房里,一老一少面对面坐着,老的喝着茶,少的却是端着酒盏。
先说老的,戴着顶家丁小帽,歪歪斜斜坐在木凳上,双手捧着热茶,眼睛却盯着对面的公子哥,脸上挂着老不正经的笑。
对面的公子哥倒是生的俊美无俦,若不是头顶上束着束髻冠,定会有人将他认成女扮男装的千金小姐(PS:束髻冠,也称小冠,男子发饰)。
天空中飘着鹅毛似的大雪,这间厢房里却大开着窗,任由雪花顺着寒风呼呼的灌进来。
公子哥并不在意,一只手端着酒,一只手扶在窗框上,观察着来往的车马行人。
反倒是对面的家丁模样的老人,看见这一幕有些担忧:“世子殿下,今日天气可不比前几日,等待那小捕快事小,您体内的寒毒事大,若是......”
对面的公子哥放下酒盏,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眉宇之间有些无奈:“老萧,我还没病弱到那份上,不妨事。”
是的,这茶室之中的公子哥,就是当今镇守西凉的凉王云萧的嫡长子,凉王世子云无夜,现今也是凶名赫赫的京城四大恶少之首。
一年之前,当朝陛下召各藩王世子进京,入国子监研学,实则是为质子,作日后削藩时的一把刀。
云无夜天生神力,生来便是传说中“龙筋虎骨麒麟劲”的练武奇才,四岁习武,十岁把自己师傅打趴下,十二岁时入军伍历练,四年时间里杀敌无数,至十六岁时,已经打下了赫赫威名,被西凉蛮子称作是“玉面小阎王”。
奈何世事无常,一年前云无夜进京,在距离京城仅十里之遥的清水池遭遇伏杀,虽然最终拼着一口气全灭了刺客,却因为刺客的***式袭击而身中奇毒噬心蛊,一身通神武艺十不存一。
此番光景之下,不论是为了藏拙,还是为了让幕后布局之人安心自己已经没有多大威胁,云无夜也只能装出一副纨绔恶少样子。
当然,这其中有多少本性流露,也只有世子殿下自己一人知道了。
老萧口说的寒毒,也是锁心蛊的副作用,每当强行动用真气,或是天寒时,噬心蛊都会攻向心脉,不但要受万蚁噬心之苦,严重时更会有性命之忧。
噬心蛊找不到解法,但是这寒毒,倒是可以通过喝酒来缓解,且是越烈的酒,缓解寒毒的效果越好。
此刻云无夜手里端着的,就是京城里有名的烈酒——仙人醉,大业坊张记酒铺出品,全京城独此一家。
云无夜本来专心看着窗外,被老萧一打岔,也觉得这么一直死盯着有点蠢,复又坐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边倒酒边问老萧:“我记得前些年,还在西凉都护府的时候,从一个算命老先生那得来一坛酒,我后来让你去寻他,有消息没有?”
老萧摇摇头,“那算命的不是一般人,那时候我们还和西凉蛮子打着仗呢,他居然能一个人完完整整的、全须全尾的从大漠里跑到府城。这几年我各地跑,也是没找到一点消息,说不得是什么牛鼻子老道,下凡来给世子一场机缘。”
云无夜失笑,“你倒是会拣好的想,还机缘。”
“怎么算不得机缘,”老萧放下茶杯,双手拢在袖子里回想,“您喝下那算命的给的酒之后,整整昏睡过去一个月,给那群西凉蛮子乐疯了,高兴的跟死了亲爹似的,一个个喊着‘小阎王都没了,还怕什么’就往城墙上爬......”
“而且,自那之后,世子您就不像从前那样咋咋呼呼的了,除了每天练武,其余时间见到您,都安静的跟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似的。”
说到这,老萧就“嘿嘿”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猥琐极了。
“你这张嘴,说三句话就打回原形,一把年纪了,整天没个正形。”云无夜有些无奈,“早跟你们说过了,我喝下那酒之后,做了个梦,说不得我现在的年纪,加上在梦里度过的年岁,比你还大。”
老萧撇撇嘴,“您醒来之后有段时间,嘴里时不时冒出点我们听不懂的词,还拉着城里的工匠去造什么大炮,我可记着这些呢,这几年追着您***后面问的人,哪次少得了老萧我?我倒是愿意相信您做了梦,可您倒是说说梦到了些什么呀!”
“特别是那金瓶梅、肉蒲团儿,还落下好多没给我讲呢,还有仙女泪!”
说到这,老萧情不自禁的拍拍桌子,他平生就这点爱好,乐意鉴赏鉴赏优秀的文学作品,可这恶少每每给他讲故事,总是在关键处断章,实在可恨!
云无夜抚掌,“你这老胳膊老腿的,我不给你讲剩下的是为了你身体着想,想让你多活几年,你还不领情。”
老萧表情幽怨,虽然自大梦之后,自家世子文静了许多,可这性子当真还是和从前一样乖张顽劣。
老萧还准备为自己的幸福争取争取,忽的听到窗外,大街上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声传来,立刻站起身来,随云无夜一道并肩站在窗前。
安乐坊主街,一群店伙计模样的泼皮打手追着一个女捕快从一处酒楼里打出来。
周围的行人对此倒是见怪不怪,毕竟这里是以治安闻名京城的安乐坊,每年都有几次泼皮追打官差的乐子看。
女捕快腰间别着雁翎刀,战斗力自然是要比这群泼皮高,只是双拳难敌四手,面对十几个泼皮,只能是且战且退,以防守逃跑为主。不一会就落入了下风。
“世子,就是那个小捕快。”老萧伸手指着那女捕快,“快快快,现在正是英雄救美的好时机呐!”
“英雄救美?”云无夜看着那女捕快有些怀疑,容貌普通,面色蜡黄,也就身材还可以,这能叫美?
“再等等吧,附近还有巡逻的羽林军,估计也是和这些泼皮一伙的,到时候再救也不迟。”云无夜摇摇头。
“世子英明。”
很快,一队在附近巡逻的羽林军听到了动静跑来,为首的小统领边跑边喊:“京城内严禁私斗,都住手!”
女捕快面色一喜,待到羽林军走到近前,便亮出自己的令牌:“这位大人,侦缉司办案,这家酒楼之中定藏着古怪,请随我一同前去搜查。”
只不过,那统领模样的羽林军看了一眼酒楼招牌,面色一变,旋即肃然道:“安乐坊非你之辖域,若真有问题,也该负责这片的侦缉司吏来查,请回吧。”
女捕快愕然,“若是这酒楼中没有古怪,这些个泼皮能当街殴打官差?连这样送上门的功劳大人都不要,莫非这酒楼就是你的产业?”
统领皱眉,厉声道:“说了你不能查,你就是不能查,休要再无事生非!”
女捕快没吭声,倔强地盯着羽林军统领。
统领见着这捕快的眼神,心下明白她不查个水落石出是不罢休,于是挥挥手,冷哼一声,“拿下,把这个硬骨头扣了,没有许可也敢来辖区之外的地方闹事,让她主官来城防卫领人!”
“诺!”
身后两个羽林军应声,合围而上。
侦缉司办案为了方便,随身只带着一把刀,而羽林军巡逻时背着的则是枪。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把刀对两把大枪,羽林军使的又是军阵中的两人合击之法,很快,女捕快就被一枪从后面扫中膝弯,跪在地上。
另一人见状扔出套索套住女捕快脖颈,两人合力将套索向后拉拽。
只一瞬,女捕快就被勒的脸色涨红,失去了抵抗能力。
“嗯,是时候了。”云无夜看到这一幕,点点头,伸手拿起桌上的佩剑。
统领向前几步,“把她带回城防卫。”
被拽倒在地上的女捕快双眸充血,双手抓住颈间的绳子使劲一拽,费力的怒骂两声,“你这同奸商狼狈为奸的狗东西......”
“放你娘的屁!”统领心头火起,右手高高扬起,就要一巴掌抽到女捕快脸上。
围观的行人茶客都是皱眉,这一巴掌可都带着劲风,这要是打实了,小姑娘破相是肯定的,说不得还要掉几颗牙。
有人闭上眼睛,不忍心看。
不过这一巴掌,却久久没有落到女捕快脸上。
统领和倒在地上的女捕快之间,忽的出现了一个披着雪白狐裘的公子哥,统领的右手腕,正被这位公子哥牢牢攥在手里。
“你是何人!”
统领先是吼了声,接着使劲挣了几下,却没挣开,有些惊怖的看着眼前的公子哥。
说是公子哥,五官却如同女子一般俊秀,一双带着贵气的桃花眼,细看之下更是有几分勾人,虽男生女相,但因为一双夺目的剑眉,所以并不显得阴柔。
“天子脚下,公然包庇罪商,你们羽林军是不是太无法无天了?”云无夜桃花眼微眯,带上了几分寒意。
统领心头一寒,又抽了下右手,没抽动,随即左手拔出腰间佩刀抽刀砍向云无夜。
女捕快身后两个羽林军也松开绳索,同时逼近。
统领一刀劈出,本以为就算不中,对方也会被迫放开自己,却没想到,这一刀劈出之后,只见眼前寒芒一闪,便再看不到他物。
“铮——”
一声清越剑鸣,血光飞散,在空中溅起一帘血珠,未沾染到公子哥身上狐裘分毫。
一剑封喉。
离的最近的女捕快能勉强看清楚,那寒芒是一柄玄黑色的剑,剑刃之上铭刻着两个烫金色大字。
“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