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缓解被女儿奚落的尴尬,看了看自顾自看着窗外的生闷气的女儿,他也没有宽慰,反而主动跟叶上秋搭话。
叶上秋只是抬起头对着那中年男人笑了笑,也没有解释。
“家是哪个县的?”
见叶上秋气质温文尔雅,刚刚那一个微笑也没有感觉到敷衍,男人觉着这孩子还有点意思,便又主动攀谈起来。
“绛州的,小县城孩子。”
叶上秋见这人还是不放过自己,这断然是看不成了。
所幸便将书合了起来,也准备好好跟他聊聊,不然这一天两夜大家都大眼瞪小眼的,那才尴尬。
这也是那个年代的特色,不像三十年后一般,邻里邻居,门对门不过四五米远,一栋楼上住了可能都有一两年,在小区遛弯见了都不知道这是自己的邻居。
时代的齿轮吱呀吱呀扭动着,卷走的不仅仅是落后,更把纯真的人情带走了。
叶上秋也乐于享受这份三十年没品尝过得人情味。
“唔,绛州可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的。”
那男人简单的思考了一下便说出这么一句话。
叶上秋当然知道绛州在整个盐城都算落后的,一般别人想夸,找不到什么亮点时候,一句人杰地灵也算是逢迎了一句。
“咦!绛州好呀!俺也是绛州嘞!”
身边的大爷一听有绛州人,马上就起劲了,不过听他的口音,大抵是豫省那边的,绛州确实有不少豫省人,都是之前逃难来的。
叶上秋和那男子对视了一眼,都笑了笑没说话。
那个老人看到自己说了一句话以后,叶上秋他们也没有理会,便也跟着兴致缺缺,不再说话,不经意间这一桌四个人都沉默了。
倒是其他桌子上的人渐渐熟络热闹起来,有人凑在一起打牌,有人一块吃着从家带来的干粮开心地聊天。
好似那个老人觉着好生无趣,便主动勾起了话题,聊起来了最近非常火热的股票。
叶上秋虽说不了解股票的运转,可毕竟也在信息大爆炸的后世生活了三十年,彩票一些重要的节点还是记得的。
印象最深的还是1996年那畸形的牛市,因为那年正好毕业,正好不给大学生分配工作,正好股市崩市,两代人的悲伤不经意间就交集在了一起。
“我活了四十多年,也没一次赚过那么多钱,股票真是个好东西!”
这话一出,叶上秋猛然抬头看了一眼身边这位“老人”,四十多?完全看不出来。
人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其实岁月很冤,同样五十,有的人苦哈哈,有的人貌美如花。
这跟岁月有什么关系?真正杀猪的,是生活,苦命的生活。
叶上秋自己这样想了想,反而看到对面的那个看起来像政府官员的人说道:
“股票这东西,我们国家刚开始搞没几年。不说专业的人,反正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很难玩转。但是话说回来,无论股票这东西怎么搞,都逃不过经济规律这个抓手,你仔细看看,现在沪深的股票,是不是有点太飘了?”
到底是政府官员出身,听到旁边这人炫耀在股市赚了大钱,言语间不卑不亢,反而尽显自己的理解,措辞简明,让人如沐春风。
“股市嘛,跌跌涨涨很正常,但是我看呐,这一年半载是不会大跌。”
叶上秋身边那“老人”马上急了,赶忙反驳道。
“实不相瞒,我这趟就是去省城倒车,直奔深圳去抽签,据说去深圳的火车票都炒到四百多了。”
还不等别人说话,这人又马上说起了自己的行程,好似准备用这毫无逻辑的行程规划来印证自己所说的股票形势。
叶上秋是知道的,今年股票一定会跌,1992年由于交易所内部人员的监守自盗,“8·10”股票风波大概已经出现了,甚至到到十一月会跌停。
但是叶上秋肯定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信息说出来的,省的被人抓去调查,身边这人只是当下股票市场的一个缩影。
时代如此,等到了那时候,就知道“人生百态”了。
这些人救不了,也救不得。
“股市在国内一直被看涨,可这东西哪有只涨不跌。找准拐点,谨慎勿贪,如履薄冰,才能在这路上走得稳,走得远。”
反正也是闲得无聊,叶上秋也多说了两句。
“小伙子说得好,当世警言,不错不错。”
对面那男人听到叶上秋如此说,忍不住夸赞到。
身边那炒股的男人听到叶上秋这么说,也忍不住点点头,开口说道:“理是这么个理,炒股也确实该这样,可是呀,这世上的事……”
“知易行难,尤其身在局中,难以自拔。”
叶上秋接过话头,知道这人要说什么。
叶上秋刚说出这话,桌上的人都不禁抬头仔细端详起了他,这话里睿智中还藏着叶上秋这年纪不该有的老道。
“小伙子刚刚说是绛州的?绛州我也有几个朋友,说不定你父辈我都认识呢。”
叶上秋毕竟曾经也在政府中摸爬滚打了三十年,看这男人的谈吐和气质,心里也明白他应该就是一个政府官员,虽说他后世不认识,也可能在他还没上任便被调走了。
既然人家问到了,叶上秋也不客气,毕竟老爹还在县城里做生意,混个脸熟,将来不说能有帮助,最起码能说句话。
“绛州叶上秋,是去省城龙城大学念书的,叔叔,您贵姓?”
桌上其他三人,一听叶上秋这么说,都眼冒精光看着叶上秋,一脸震惊。
龙城大学,整个晋省最好的大学。
“免贵姓方,方志强,这是我姑娘,方静姝。”
方志强虽说对叶上秋更好奇,倒也没有表露出来太震惊,只是言语间态度更缓和一些。
叶上秋听到这个名字,内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盐城方家方志强!
怪不得没见过这副面孔,过去三十年在现实生活中也仅仅只见过一次,那还是方志强到盐城视察时才有了机会。
从盐城出去的方志强也从没忘记过自己的根脚,政策上若有若无的倾斜,使得盐城如虎添翼,飞速发展。
叶上秋意识到这可能是不可多得的大腿,马上忍不住卖弄起来,有大腿不抓是傻子!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娴静而可爱的姑娘啊,在城边等着我。
这名字真的很美,令媛也名副其实,很可爱。”
叶上秋面热温润,轻轻说出了这两个字的出处。
对面那姑娘长相也确实可爱,婴儿肥的脸蛋很符合“姝”这个形容。
方静姝早就被三个人的谈话吸引过来,一直在听着,听到叶上秋这么说,婴儿肥脸色马上便桃红羞涩起来。
这个时代的年轻人还是拘谨一些,这都算是情话了,再往回推二十年,都要算流氓罪了。
“哦哟?不多见,姝姝的名字一般人可讲不出来。我家老爷子那时候翻遍了古籍选出来这么个名字给姝姝,倒被你一下给说透了。”
方志强很震惊,《静女》这篇文章很少有人读到。
叶上秋微微笑了笑,倒也没有显得很骄傲,浅尝即止便好,贪杯倒显得油腻了些。
“令尊能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孩子,想来也是人中龙凤,看来小叶家境也不会太差吧。”
方志强见叶上秋表现得略微害羞,心里才释然,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不过,像叶上秋这样讲起话来不疾不徐,略显老道,当真不多见,确实要比很多同龄人优秀太多。
“嗨,放过牛,种过地,搬过砖,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出身。”
叶上秋回答起来不卑不亢,倒不是他低调,实在是在方志强面前高调不起来。
他家里也就改革开放以后,老爹承包了一个砖厂才好过起来,小时候放牛种地也都是真的。
“小叶讲话还挺幽默。”
方志强心中暗叹一声可惜,不过也没有太过于在意,只是简单的回应了一下。
“倒是这两年,我老爹开起了一个砖厂,这才渐渐好过起来。”
叶上秋知道玩笑开开便好,领导问起来话,实话反而更加真诚,便又补充了一句。
“叶国庆?”
叶上秋身边的那人这时候赶忙***来一句话,刚才股票的话题也就这样不疾而终了,毕竟叶上秋不太想讲,方志强又不太懂,就留他一个也不好讲。
“怎么,您认识我老爹?”
叶上秋这时候也好奇起来,毕竟印象里确实没见过老爹有这样一个朋友。
“不认识不认识,叶老板这两年风生水起,是咱们县第一个十万元户呢!”
“我介绍一下,我叫王宏,总被人以为是个女性。”
王宏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叶老板儿子面前直呼他的名讳,不过又想到自己股票赚了一大笔,马上又能大赚,倒也挺起了腰板介绍了一下自己。
“听起来确实像个女生。”
方志强微微笑了笑,随意开玩笑说道。
“哈哈哈哈,宏大的宏,不是红色的红,总也被人误会。在省城还开着一家日杂店。”
王宏笑哈哈的解释起来,并且还随口说出了自己的跟脚,毕竟在省城做工,也想被人重视些许。
方志强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又扭头对叶上秋说道:“我家姝姝也去省城读书,不过是个专科,离你们学校不远,以后你们俩可要相互照顾照顾呀。”
方静姝听到方志强这么说,脸色不禁又红了一些,小声嘟囔道:“谁要他照顾。”
“姝姝,你看小叶一个人去省城,自立能力已经很强了,而且……”
方志强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方静姝嘟起了嘴,便把后半句都咽了下去。
他本想说,小叶谈吐间体现出的老道也很难得。讲实话,方志强是个宠女的父亲,女儿一个人在省城读书,确实放心不下。
不过好在他马上也要去了。
“放心吧方叔,我们随后一起去静姝学校,留下她寝室楼的电话,我随后也把联系方式给她,有什么事能互通有无,肯定尽力帮着她。”
叶上秋看方志强有点尴尬,赶快说道。
他心中明白,这是子女远游当父母的担心,同孩子那好不容易挣脱出去的快意自由的心理之间的矛盾,倒也不能算方静姝不懂事。
自己当年又何尝不是这样?
年纪大了以后,对那所谓的自由不在意了,反而很怕夜半三更时,老家的电话。
话题到此,大家也都沉寂了下去,王宏没心没肺的响起了呼噜声,方静姝靠着车窗看着窗外,眼神中掩饰不住的雀跃,方志强靠在椅子上闭目沉思,眉间的褶皱还没松下去。
叶上秋也看着窗外,身后的小城早已没了踪影,只有一望无际的田地,黄土,还有远处的高山。
他上一世有太多遗憾,既然这次又回来了,那就多听世界的声音,保留好自己的观点,填充好曾经的遗憾,让世界更美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