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娘在做午饭,伯伯在客厅检查他的工具刨子。
因为张伟国夫妻俩都在家具厂上班。
张伟国是木匠,黄西英是杂工。
张伟国见张雪儿突然带个陌生男人回来,有些丈儿和尚摸不着头脑。
张伟国放下刨子,看看穿着讲究的冷威,回头问侄女:“雪儿,他是?”
张雪儿平静地:“伯伯,他是我男朋友冷威。
我要结婚了。”
“啥?
结婚?”
张伟国惊讶得睁大了双眼,“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
咋从来没听你说过?”
张雪儿故意一把挽住冷威的手腕,立马编起了故事:“我们交往己经有半年了,本来那天在学校我给您打电话,就准备告诉您这件事,但我听到伯娘不太高兴,所以就没说。
伯伯,您放心吧。
他在冷氏集团上班,对我也很好,不会让我受气的。”
张伟国连连摆手,态度很坚决:“不行不行,如果你过得不好,你爸妈出来了,我怎么向他们交代?
等我先了解一下再说。”
对于张雪儿的谎言,冷威心领神会,上前一步,热情地握住张伟国的双手。
这双手,皮粗肉糙,骨节粗,指头短,握在手里硬硬的,还有些割手。
但冷威依旧紧紧地将他握着:“伯父,完全没问题,我随时欢迎您去冷氏集团调查。”
然后又拿出身份证给老人看,张伟国瞟了一眼身份证,依旧不同意。
“你们交往可以,但是结婚不行。
雪儿,你说说,为什么突然要结婚?
是因为你伯娘吗?”
张雪儿怕伯伯胡搅蛮缠,误了自己的大事,态度坚决地说:“伯伯,我己经成年了,而且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这事我己经决定了,我只是告诉您一声。”
张雪儿后面那句话,张伟国听着有不把他这个长辈放在眼里的意思。
难不成自己又捡了个白眼狼?
他寒心地喊道:“雪儿?
你现是不需要伯伯了?”
“什么事呀?
吵吵嚷嚷的?”
在厨房做饭的黄西英,听到客厅里的争执声,走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看看丈夫,又望望一旁高大挺拔的冷威,问张雪儿:“雪儿,他是谁呀?”
张雪儿看了黄西英一眼:“我男朋友。”
闻言,黄西英再次看向冷威,他那纯然的高贵与富有的气质,使她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哎哟!
好标致的小伙子,快坐快坐。
雪儿她伯伯就是这犟脾气,你别跟他计较。
老头子,去做饭,我和……诶,你叫啥名字?”
黄西英扭头问冷威。
“冷威!”
冷威谦恭地答道,并己从这位肥胖而精明的女人身上,看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朝张雪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拿户口本,然后从皮包里拿出两个,早己准备好的大红包放在黄西英手里。
“伯母,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请您收下。”
黄西英拿着沉甸甸的,鼓鼓囊囊的两个大红包,估摸着应该有十来万。
这得需要她和张伟国省吃俭用,差不多两年才能存那么多钱。
顿时心花怒放,对这个未来的侄女婿一百个满意。
但嘴上还是客气了两句:“这……这……多不好意思?
你也太客气了。”
然后又看了一眼在沙发上抽着闷烟的张伟国,觉得这老头真不开窍。
“我说张伟国,这是好事,你黑着一张脸做什么?
你不同意,我同意。
他俩就是天生地设的一对。
你快去做饭,我和冷威说说话。”
紧跟着就笑嘻嘻嘻地对冷威说:“冷威,你坐,阿姨去给你泡杯茶。”
冷威也不拒绝:“谢谢!”
黄西英转身就去酒柜,从里面拿上茶叶,又进厨房泡茶。
茶还没泡来,张雪儿己拿上户口本下楼来了,对冷威说:“冷威,我们走吧!”
还在抽闷烟的张伟国,见侄女真的要走,立即起身,生气道:“雪儿,你这是做什么?
人家刚来就叫走?
不像话。”
“伯父,我们还有事,改天来拜访您。”
冷威说。
张伟国说:“不行。
要走,也得吃了午饭再走。”
“就是,吃了午饭再走。”
黄西英端着三杯茶从厨房走了出来。
自从张雪儿家庭变故后,黄西英还是第一次给张雪儿泡茶。
这次还是沾了冷威的光。
张雪儿嫌弃地看着伯娘那谄媚的笑容,心说,要是她知道,冷威是冷氏集团董事长的孙子,不知道有多巴结?
冷威看向张雪儿,他得征求这位“女主人”的意见。
张雪儿怕自己意志不坚反悔,所以她也想速战速决,让自己毫无退路。
她看着头发己经白了一大半,脸上皱纹沟壑、瘦瘦弱弱的伯伯,咚的一声,一头跪在了他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伯伯,我替父亲向您赔罪,对不起!
我感谢您对爸爸的栽培,让您吃了不少苦;我感谢您和伯娘这一年多对我的照顾。
因为我,又增添了您们家的困难;因为我,让你和伯娘之间产生了不和,我很内疚。
现在雪儿己经长大了,该嫁人了。
冷威他人很好,他不会亏待我。
祝福我们吧,伯伯?
祝我们幸福吧?”
张伟国眼睛湿润,连忙拉起侄女:“快起来快起来。
你都在说些啥?
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这都是伯伯应该做的。
你伯娘就是那脾气,别给她计较。”
黄西英这时有些难堪地,拿围腰擦了擦手上的水,对张雪儿说:“雪儿,你知道伯娘大字不识几个,脾气又急,有时说话没个遮拦,请你原谅伯娘?
以后这里还是你的家,伯娘随时欢迎你回来。
啊?”
一旁的冷威看着这场别离,把眉头皱了又皱,明明是桩喜事,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又不是不回来了。
张雪儿朝伯娘用力点点头:“嗯!
伯娘,伯伯,我走了。
您们保重!
有时间我再回来看你们!”
然后毅然转身往外走去,走得很决然。
同时也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雪儿?
雪儿?”
张伟国在后面喊着,他以为张雪儿在和她伯娘赌气才嫁人的,他哪知道侄女心中背负着怎样的包袱?
他追出来:“孩子,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张雪儿又回头朝伯伯笑了笑: “伯伯,我己经想清楚了,半年后我回来看您们。”
半年后回来的将是她的骨灰盒了,如果伯娘允许的话?
她又朝伯伯挥挥手,快步走到冷威的车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的冷空气使她浑身一阵凉爽,但是内心的挣扎与悲伤淹没了体感的舒爽。
张伟国看着车内的侄女,鼻子再次一阵酸胀,关心道:“雪儿,要是过得不开心就回来,伯伯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这一次张雪儿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她是被伯伯这句话感动得流下来的,要不是因为伯母不待见自己,她一定会和伯伯好好讨论一下这桩婚事,一定会把自己的病告诉他老人家。
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嗯!
我会的。
伯伯,再见了!”
她缓缓升起了单向透视玻璃车窗,隔绝了伯伯的视线。
冷威坐在驾驶室上,淡然地看着她,他本想安慰她,或是抱抱她,可是心中有股力量使他无法付诸行动。
他发动引擎,车慢慢往前方驶去。
道路两旁的树阴给挡风玻璃投下斑驳的光。
车后老人的身影渐渐远去了,小了,没了,整个村庄都看不见了!
“伯伯,对不起!
雪儿只能来世再来报答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