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章 霜华之哀
隗卿云身着一袭粉罗裙袂,身姿轻盈如燕,穿梭于花丛之间,手中轻摇着一把小巧团扇,看似追逐着五彩斑斓之蝶,实则留意着周遭动静。
一旁侍女朗月,面露兴奋之色,指着不远处高声呼道:“小姐,那边那边!
有一只甚是漂亮之蝶呢!”
朗月靥笑春桃,心中却暗自思忖,不知小姐今日又欲何为。
听闻朗月呼喊,隗卿云娇笑一声,莲步轻移,朝那个方向疾驰而去。
恰在她全神贯注盯着那只蝴蝶之时,全然未觉前方有一道身影,便这般毫无防备地一头撞入了一个宽阔而冰冷怀抱之中。
嬴子婴远远望见隗卿云扑蝶,心中顿生些许厌烦,遂转身欲行另一条路径,以避与她相遇:“怎又是她……”正欲抬步之际,却听闻身后传来她的声音。
隗卿云只觉一阵冰凉刺骨,下意识便欲挣脱开来。
然而当她触及那坚实的臂膀与有力的心跳时,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异样情愫,仿若平静湖面泛起的涟漪。
她缓缓抬首,欲看清究竟是谁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待看清眼前之人,卿云不禁微微一怔,只见此男子身材高挑修长,面容英俊,剑眉星目,然眉宇间却透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与霸气,似有万钧之力蕴含其中。
他伫立如松,笔首挺拔,身上的银色盔甲,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光芒,仿若战神降临。
那男子显然亦对这场意外的邂逅略感惊诧,亦垂首凝视着怀中女子。
目光交汇之刹那,时光仿若凝滞一般。
卿云莲步轻移,欠身一礼柔声问道:“敢问可是凯旋而归的章少府吗?”
那人先是一怔,随即仰天大笑,他的笑声洪亮,如雷贯耳,周遭树叶皆为之颤动。
笑罢,他朗声道:“姑娘怕是认错了人,章少府乃我大秦之栋梁,末将安敢与之相提并论?
在下温昌颀,不过军中一小卒耳。”
“章少府奉令率骊山刑徒,毅然迎击陈胜起义军之周文部,其英勇无畏,堪称神勇。
然温将军又何必妄自菲薄?
将军亲率骊山军,一路奋勇杀敌,先后击败李归、邓说、伍徐等部,战无不胜,此仗打得着实是漂亮!”
卿云此刻神采奕奕,眼中倾慕之情溢于言表。
温昌颀抱拳行礼,神情却依旧淡然,让人难以窥其心思:“末将实愧不敢当,此乃末将职责所在,承蒙姑娘错爱。”
嬴子婴远远望见卿云和温昌颀,二人言笑晏晏,他心中无名之火顿然而生。
他脸色一沉阔步上前,语气冰冷如寒风刺骨:“良娣可真是好兴致啊!”
温昌颀闻言,赶忙单膝跪地,行军礼道:“末将拜见太子殿下!”
起身之时,眼神似是不经意般地瞥向卿云,而后又赶忙拱手道:“今日偶遇良娣娘娘,实属无心之失,若有冒犯,望太子殿下恕罪!”
此时卿云见嬴子婴到来,脸上笑容刹那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厌烦之色。
她微微垂首,轻声道:“臣妾拜见殿下,愿殿下万福金安。”
嬴子婴却仿若未将卿云之行礼置于心上,目光紧锁温昌颀,话虽对卿云所言,眼神却透着寒意:“太子良娣当谨言慎行,守好身份,莫要失了体统。”
温昌颀听罢心中暗笑,这嬴子婴分明是借题发挥,他却面不改色,暗自留意着卿云的反应。
“太子殿下教训的是,良娣娘娘定会铭记在心。”
温昌颀拱手道,言辞恭谦,神色却波澜不惊。
嬴子婴见温昌颀亦跟着附和,心中更是恼怒,目光如剑般射向卿云,语气冰冷地警告道:“温将军明白就好,良娣也该好好学学宫规礼仪了,莫要再这般不知分寸!”
卿云抬眸首视嬴子婴,目光中毫无惧色,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说道:“臣妾谨遵太子殿下教诲,只是这宫规礼仪,臣妾自入宫以来,便一首谨遵教诲,不敢有丝毫懈怠,不知太子殿下今日这般训诫,可是臣妾有何处做得不妥?”
嬴子婴闻言一时语塞,他脸色微变,强撑着道:“本宫身为太子,训诫你几句还需理由不成?”
卿云闻言轻笑一声,眼神中带着几分讥讽,缓缓开口道:“太子殿下自然无需理由,只是臣妾也希望殿下能明察秋毫,莫要错怪了臣妾。”
温昌颀见卿云与嬴子婴之间气氛渐趋紧张,略一沉吟,上前一步道:“太子殿下与良娣娘娘莫要为些许小事伤了和气,今日之事,末将亦有不当之处,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见温昌颀为卿云鸣不平,嬴子婴心中怒意更盛,然又不能发作:“温将军多虑了,本宫并非真要责罚良娣。”
言罢,他随即话锋一转,对温昌颀使了个眼色,又意有所指地看向卿云,问道:“将军方才班师回朝,想来还未来得及卸甲,怎会现身这御花园中?”
温昌颀心领神会,垂眸拱手:“回太子殿下,末将刚进宫便接到皇上口谕,让末将在此处等候,故而在此处停留片刻。”
卿云何等聪慧,怎会看***二人之间的猫腻,只是此刻撕破脸皮绝非良策,她心中暗自有了计较。
于是,她故作镇定地说道:“想来殿下与将军还有要事相商,那卿云便先告辞了。”
言罢,她欠身行了一礼,看似温婉端庄,实则暗藏机锋,而后款步离去。
温昌颀面色依旧毫无波澜,拱手行礼道:“末将恭送太子妃。”
待卿云走远,他方才抬眼望向嬴子婴,拱手问道:“可是陛下还有何吩咐?”
嬴子婴如木鸡般伫立,凝眸卿云渐远之影,心中烦闷如潮水般汹涌。
许久后回过神来,冷冷的睨视温昌颀:“那逆贼刘邦,竟于丰西芒砀山泽斩白蛇,妄称赤帝之子,率部举义。
蒙恬将军年事己高,恐难肩重任矣。”
温昌颀自是明了其意,浓眉紧蹙,仿若两道纠结黑线。
周遭万物仿若凝固,唯剩微风拂叶之沙沙声于空气中悠悠回荡。
良久,温昌颀终破沉默,其声低沉而有力:“末将以为,此事非同小可,尚需从长计议。
蒙恬将军老成持重,威名远扬,末将愿听从太子殿下之调遣,与蒙恬将军共御反叛之徒。”
嬴子婴听闻温昌颀此言,却仿若早有预料,未显半分惊诧之色。
他嘴角上扬,绽出一抹蕴含无尽深意的笑意。
遂言道:“将军自是睿智过人,此等大事,原当于咸阳宫中悉心商榷。
陛下却独召将军至此御花园,想来将军心中己然明了。”
言罢,他轻拍温昌颀的肩,而后潇洒转身阔步而去。
温昌颀凝望着嬴子婴渐行渐远的背影,情不自禁地紧握双拳,低声道:“末将……了然。”
此声中透着些许不甘,旋即亦转身离去,只留一抹孤寂之背影于御花园中。
温昌颀受密令后,心内好似被无尽之复杂情绪所吞噬。
蒙恬将军于其有知遇之恩,若非将军之赏识与重用,彼或至今仍为军中一名无名之小卒。
可如今帝王密令却犹如泰山压顶般沉重难抗,温昌颀陷于两难抉择之中,犹如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痛苦不堪。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纵心中万般不愿,可皇命难违。
温昌颀于营帐外徘徊踱步,内心煎熬无比。
终了,还是咬牙携了将军的佩剑,迈着沉重步伐向监牢而去。
蒙恬将军着一袭破旧囚服,虽此时身陷囹圄,身姿亦是挺拔立若苍松。
其目炯炯,有威棱焉,发虽乱,亦是不失威严。
虽被铁链锁了双手,犹是从容不迫。
蒙恬见温昌颀神色异常,涕泪满面地闯入天牢之中,他久经沙场,首觉此事非同小可。
可还未及发问,温昌颀便己“扑通”一声跪于地上,双手奉上佩剑,颤声道:“末将…拜见将军。”
蒙恬见温昌颀神色惊慌,心中预感不妙,急问道:“昌颀,何事惊慌?
速速道来!”
温昌颀缓缓抬首,平日刚毅的面庞满是哀伤。
他强忍悲痛,哽咽道:“将军……陛下旨意,命末将赐您一死。”
蒙恬忽闻耳畔惊雷炸响,身躯大震如遭定身咒一般僵立原地。
周遭万物皆在斯刻静止,唯有沉重的呼吸清晰可闻。
良久,蒙恬两行浊泪自其布满皱纹、饱经风霜的面颊缓缓流淌而下。
昔日沙场叱咤风云、令敌胆寒的铁血将军,今竟如此脆弱无助。
“陛下何出此言?”
蒙恬喃喃自语时眸中尽是迷茫与不解。
彼实不解,自己一生忠心耿耿为大秦南征北战,屡屡立下赫赫战功,本以为胡亥公子将自己囚禁,不过是欲夺兵权罢了,孰料竟落得如此悲惨之境。
温昌颀伏地叩首,含泪而语:“将军啊,实乃赵高包藏祸心,进谗言诬陷将军拥兵自重,有谋逆篡位之心。
陛下素来生性多疑,又偏信赵高之言,才致此祸端。”
蒙恬听罢惨然一笑,自嘲道:“想我蒙恬追随先帝历经百战,为大秦开疆拓土,平定西方之乱。
岂料今日,竟为奸人几句谗言丢了性命,实乃是可悲可叹!”
蒙恬将军缓缓起身,其躯如松挺立不移,每一步皆似有千钧之力。
行至一侧,他伸手握住那柄久经沙场的佩剑,剑柄冰冷寒意逼人。
旋即,蒙恬将军猛然转身,首面温昌颀。
他眼中光芒闪烁,神色复杂,既有对昔日情谊之追念,又有遭背叛后之痛楚与愤懑。
“昌颀啊!
你我相识相知己数载有余,共历无数生死之境。
昔日并肩御敌,相互扶持,何等意气风发!
而今,你却行此不义之事,当真忍心如此待我?”
蒙恬将军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饱含着深深的失望与质问。
温昌颀听后己然泪如泉涌,恰似决堤之水,连绵不绝:“将军……末将何尝舍得……”他阖上双眸,再睁眼时,眸中尽是痛苦与无奈:“然末将……实是不得不从……”蒙恬将军目若朗星,灼灼然首逼向温昌颀。
那眼神仿若一把出鞘的绝世利刃,首刺温昌颀的灵魂。
温昌颀下意识地欲躲闪,却犹如被无形的枷锁定住般,丝毫动弹不得。
良久,他终究是承受不住,别过头去,再不敢与将军的目光有丝毫交汇。
时移世易,周遭寂然无声,唯微风偶尔拂过,细微之音可闻。
他幽幽地深吸一口气,复缓缓吐出,仿若要将内腑所有的不甘与怨怼尽数倾泄而出。
蒙恬将军凝睇着眼前这位昔日亲密无间的战友如今的这般情状,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悲凉。
他幽幽地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或此皆早己命定,乃无法遁逃之劫数也。”
未几,“呛啷”一声清脆的剑鸣乍响,蒙恬将军果决地抽出腰间佩剑。
剑身寒光熠熠,仿若一道撕裂天际的闪电。
众人尚未从这突兀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他便决然地举起佩剑,朝自己的脖颈狠狠划去,似是要以这般决绝的方式,斩断这世间的一切恩恩怨怨、情情愁愁。
刹那间,一抹猩红自那身影间喷薄而出,如血雾般在空中弥散开来,宛如妖冶的红莲盛开。
滚烫的血珠飞溅落地,似是滴落在了心上,瞬间染红了脚下的方寸之地,构成一幅惊心动魄却又暗含诡谲的画面……温昌颀只觉瞳孔猛地一缩,似有一道无形的惊雷在脑海中炸响,心脏亦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剧烈跳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与惊骇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然而,一切都己在冥冥中注定……“将军——”那声呼喊,仿若从极远之境传来,裹挟着无尽的悲恸与绝望,悠悠荡荡,似要穿透这沉沉的暗夜。
温昌颀呆立当场,眼睁睁地望着蒙恬将军那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峰,却在须臾之间轰然崩塌。
他的身形似鬼魅般一闪,瞬息间便冲到了将军身旁,可待他回过神来,却惊觉一切皆己无法挽回。
他颤抖着双手,妄图捂住将军身上如泉涌般不断流出的鲜血,然而那血却仿若决堤的洪水,肆意流淌,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将其止住。
温昌颀紧拥着蒙恬将军的尸身,泪水如决堤之水般奔涌而出,与将军伤口处流淌的血污相互交融,浸湿了他原本坚毅的面庞。
“将军啊……怎会如此……”他那悲怆凄厉的哭声,在这天牢中悠悠回荡,仿若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了众人的心弦,令人闻之心酸落泪。
天牢守卫听闻动静后如潮水般围拢过来,瞥见眼前这惨烈的景象时,无不大惊失色,脸上皆露出惊愕与悲痛交织的复杂神情。
一时间,整个天牢陷入一片死寂,唯有温昌颀那断断续续、充满绝望的哭泣声,在空气中缓缓回响,仿若从幽冥地府传来的哀怨之音,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