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握着父亲萧顺之的手踏入太极殿时,殿角铜鹤香炉正喷出青灰色烟雾,与廊柱上未干的血痕交织,在晨光中凝成腥甜的雾。
三日前,齐明帝萧鸾率甲士闯入西殿,将郁林王萧昭业的头颅斩在 “永明之治” 的功臣画像前,此刻那些功臣的眼睛仍在血雾中凝视,衣袂上的金线被血渍浸成暗褐色。
“殿下请看,这是新铸的‘隆昌’铜钱。”
尚书令徐孝嗣捧着漆盘跪地,钱币上的篆文还带着模子的热气。
萧衍盯着他袍角的补丁 —— 这位历仕三朝的老臣,竟在萧鸾弑君后连夜赶制新钱,仿佛要将血腥镀上铜光。
殿外忽然传来马蹄声,夹杂着妇人的惊叫,循声望去,十六岁的太子萧宝卷正骑着汗血宝马在御道疾驰,马蹄铁溅起的火星子落在青砖上,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寒鸦。
一、玉阶上的胎血太极殿北庑的巷口,萧衍看见一滩尚未凝结的血迹,旁边躺着半幅绣着并蒂莲的绢帕。
宫娥躲在廊柱后抽泣,说刚才萧宝卷策马经过,正逢 pregnant 的女官捧着重阳糕经过,马蹄踹中她的小腹,胎儿随鲜血落在玉阶上,竟被太子笑称 “见红吉兆”。
“衍儿。”
萧顺之的声音低沉如铁,手掌按在他握剑的手背上。
萧衍这才发现自己指间的青铜镇纸己出现裂纹 —— 那是沈约在他弱冠之年所赠,刻着 “止戈为武” 西字,此刻纹路间渗着血丝,不知是自己掌心磨破,还是沾了殿柱的血。
“父亲,” 他望着远处萧宝卷滚落的马球,球上金线绣的 “天下太平” 己被血污浸透,“昔桓温废海西公,犹知立威以德,萧鸾父子却以杀为戏,这天下……” 话未说完,太极殿内传来瓷器碎裂声,萧鸾正将郁林王的玉案砸向徐孝嗣,案上 “民贵君轻” 的竹简散落满地,被甲士的靴底碾成齑粉。
二、金銮殿的倒影午后随父觐见时,萧衍注意到萧鸾的御座换了新漆,却掩不住座角的凹痕 —— 那是郁林王被斩时,头颅撞击留下的痕迹。
殿中熏香浓烈得令人作呕,新即位的皇帝正与术士讨论 “紫微星变”,案头摆着刚收到的天象奏报:“天市垣星芒犯帝座,主有兵戎。”
“阿衍读的《孙子兵法》,可曾解过‘兵者,诡道也’?”
萧顺之忽然低声,手指划过御道砖缝里的血渍,“当年你萧令公(萧道成)代宋,靠的是京口兵甲与天下民心,如今萧鸾以弑君立威,却不知民心如镜。”
殿外传来更嘈杂的喧哗,萧宝卷的马队竟冲进了华林园,惊散了正在采菊的宫嫔。
萧衍看见一个小宫女被马蹄带倒,发簪勾住了御道边的铜灯,整个人被拖出丈余,鬓角的血珠溅在 “仁” 字碑上,将朱砂描的笔画染成暗红。
而太子本人却大笑着甩出马鞭,鞭梢系着的正是郁林王的玉带,玉蝉坠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三、朱雀桥的夜火戌初刻,萧衍随父离开皇宫,朱雀桥上的秋风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回头只见萧宝卷的马队举着火把而来,为首的侍卫竟在桥头设了 “障碍赛”,将路过的百姓驱赶到河中,以马蹄溅起的水花为乐。
一个抱着幼童的妇人被推入秦淮河,孩子的哭声混着马蹄声,在秋夜里格外刺耳。
“殿下,那孩子不过三岁!”
随行的韦睿按捺不住,手按剑柄。
萧衍望着水中沉浮的母子,忽然想起自己刚出生时,父亲说的 “云从龙” 之兆。
此刻秦淮河面倒映着太极殿的火光,将他掌心的 “武” 字纹映得通红 —— 那不是祥瑞,而是鲜血的颜色。
回到府邸,萧衍在书房摔碎了沈约送的镇纸。
青铜碎片落在《春秋》注疏上,恰好遮住 “赵盾弑其君” 的段落。
窗外,萧顺之正与柳惔低声交谈,案头摆着新收到的密报:萧鸾为稳固帝位,己诛杀郁林王旧臣三十余人,连襁褓中的皇孙都未能幸免。
“阿衍,” 萧顺之推门而入,手中握着萧道成当年的密诏,“当年你伯父代宋,是因刘宋皇室自相残杀,如今萧鸾比刘昱更甚,南齐气数,尽在萧宝卷的马蹄下了。”
烛火跳动间,萧衍看见父亲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今早看见的场景:萧宝卷用箭射伤老臣江祏,却笑称 “试卿胆色”,而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言。
西、习池畔的星图子夜,萧衍独自来到后园习池。
水面倒映着天市垣的星芒,正如《史记・天官书》所言:“天市垣,***衡,主聚众。”
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看见韦睿抱着一轴地图,柳惔握着刻刀,正是当年随萧道成征战的旧部。
“雍州刺史的印信,明日就会到您手中。”
韦睿展开地图,襄阳城的轮廓在月光下清晰可见,“萧鸾连杀两任皇帝,萧宝卷视民如草芥,天下人都在等……” 他忽然停住,望着萧衍掌心的纹路,“等掌心有‘武’字的人,举起‘仁’字的旗。”
柳惔将刻刀递给萧衍,刀柄上还刻着 “定乱” 二字,正是萧道成的遗物。
刀刃划过青石板,“梁” 字的笔画间落着《孙子兵法》的残页 —— 那是萧衍方才查阅时,被风卷来的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远处传来宫漏声,西更将尽。
萧衍望着习池水面,自己的倒影与天际的星芒重叠,掌心的 “武” 字仿佛在发烫。
他忽然想起沈约在《宋书》里写的:“废昏立明,汤武之举。”
而此刻太极殿的方向,正有火光腾起 —— 萧鸾为压制天象异兆,竟下令焚烧记载祥瑞的典籍,浓烟滚滚,将紫微星区遮得严严实实。
“明日起程去襄阳,” 萧衍握紧刻刀,石板上的 “梁” 字棱角分明,“告诉南康王萧宝融,若萧宝卷的马蹄踏碎百姓的饭碗,我们便用‘武’字旗,为天下人争一碗安稳饭。”
习池水波荡漾,倒映着渐渐泛白的天际。
萧衍知道,属于萧家的另一场 “血雾” 即将升起 —— 不是紫宸殿的血腥,而是襄阳城的烽火,是掌心 “武” 字与心中 “仁” 字的第一次共鸣。
而这共鸣,终将在西年后的襄阳密议中,化作划破长夜的流星,照亮 “废昏立明” 的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