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会儿进了屋,可别胡言,二公子想听什么曲儿,你就仔细唱着。”
欢喜点头,他推开那扇门。
眼前的二公子正慵懒的靠在榻上,身后的士兵整齐的站着,莫名的给他一股压迫感。
沈景之没抬眼,纤长的手指剥开了一颗葡萄,缓缓送入口中。
似是根本不在意来人,也忘了唤他来的目的。
欢喜不敢多言,只是静静站在一旁。
楼下的戏子正唱着曲儿,台下的观众沉浸其中,不时有人拍案叫好。
沈景之只是淡淡的,似是压根儿没听进去。不过一会儿他蹙着眉,剥葡萄的手指也顿了顿。
站在一旁良久的欢喜,只觉得腿有些发酸,他垂着眸子打量着被长衫藏着的脚尖。
沈景之啪嗒一下,将一粒葡萄丢到戏台,稳稳的砸到正在唱戏的戏子头上。
戏子惊慌的连忙道歉,
“二公子,二公子饶命,我实在是失误了。”
欢喜瞧了一眼正在连连道歉的人,正是台柱小岚。原是沈景之每每听戏都会指名的角,今日唱了太久,嗓子哑了。
他见小岚慌张的样子,一时间竟昏了头脑,“二公子,何必为难他?”
沈景之打量着焕然一新的欢喜,洗去了污渍竟这般白皙。只是这身材,着实不够看。
他仰着下巴,虽说是坐着,却仿佛俯瞰着欢喜,“那你替他去唱罢。”
语气平平,但总透着股冰霜。
欢喜登登走下楼,到了戏台子上,他对小岚讲,
“二公子叫你去休息,我替你唱。”
台下的听众却不愿意,看着这个生面孔,谁知是哪来的半吊子?
一阵唏嘘,嚷着叫他滚下去。
欢喜只是淡淡向小岚笑着,
“快去吧,喝点茶水润润。”
一个闹事儿的,甚至向欢喜丢了一个果皮,吵着嚷着,
“你是什么东西?我们是来听小岚唱戏的。”
欢喜只是稳了稳身子,笑盈盈对着台下听众,
“各位老爷,喜不喜听我唱戏,也要听过再谈,大家都是来寻乐子,既然有乐子怎的要赶走呢?”
台下另一派人,应和着,
“就是,听过再说。不过小娘子,你若唱的不好,可别怪我们不买账!”
欢喜点点头,对着乐师们示意个眼神。
尽管平日里都是偷学,但基本功却实打实,十年光阴岁月,他一日不曾偷懒。
提起嗓音,配合着乐师,朗朗的曲调优美撩人。
台下听众如痴如醉,竟没想到这么个生面孔,嗓音竟如此有力。
沈景之凛冽的眸子染上一片淡淡的明亮,他凝视着台下的人。
自己平生这二十载中,还是第一次觉得一个女子能用英气来形容。
看上去胆小懦弱,却又能为人出头。
小小的身体,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一旦入了曲,就仿佛找到了另一个自我。
一曲作罢,欢喜被唤回了堂间。
沈景之依旧恹恹的,不紧不慢,
“欢喜。”
“是。”
“今儿多大了。”
“十六。”
沈景之拾起一片金叶子,甩给欢喜。
欢喜笑呵呵捡起,连忙道谢,
“多谢,多谢二公子。”
沈景之看他笑成那个样子,不过是一片金叶子。淡淡抬眉,真是贪财的主。
失了兴致,抬手让他出去。
欢喜激动的心惊肉跳,没想到只是简单唱曲,竟赚得了一片金叶子。
如此一来,就可以给干爹抓药。
自从前年起,干爹就患上了肺咳,奈何俩人相依为命日子苦,全部家当也不过几件破衣裳。
他飞速的跑回后院,一边跑一边落泪。
木头屑子纷飞,刘烨正佝偻着身子劈柴。飞溅的屑花呛的他直咳,叫人听着似是要将肺子咳出来。
欢喜夺回他手中的斧子,有些怨言,“爹!和你说了多少次?”
他挽着刘烨远离木头堆,
“这些活,都由我来做,您身体不好,别再折腾!”
刘烨缓了缓呼吸,睁开了眼,仔细瞧着欢喜,“闺女,你这是...”
欢喜从头至尾讲了个清楚,还晃了晃手里的金叶子,“爹,我可以给你抓药了,这样你的病就会好了。”
刘烨却摇头,“我不中用了,你应当存些积蓄,这世道无常,将来也好保个命。”
欢喜才不管那些,他只要干爹能身体健康,什么都没这个重要。
趁着刘烨入睡,偷溜了出去。
夜晚的城区少了那份热闹,药铺子就在满椿楼对面,欢喜连跑带颠钻进了铺子。
店家见是欢喜,一些不悦,
“你个小要饭的,又想来赊药,去去去,不给不给。”
欢喜打断他,扬了扬手中的金叶子,“店主,您瞧好,这可是金叶子。”
“我今儿不是赊药的,我是来买药的。”
店主瞧见金叶子,立马换了副情绪,“小欢喜,你瞧,我这不是糊涂了。治肺咳的药,我这就给你拿去!”
欢喜瞧着他态度,倒没觉得不妥。
往日里,干爹发病。他都会跑来赊药,店主虽嘴上抱怨,总归是施了援助。
多亏这片金叶子,将这以往的药钱都还了干净。
店主好奇询着,“小欢喜,打哪赚的金叶子?”
欢喜的脸微微红,“我今儿给爷们唱戏去了。”
“唱戏?”店主一脸错愕,“你这小女娃娃,怎的跑到人前学人唱戏?”
欢喜蹙着细细的柳叶眉,
“唱戏就唱戏,分什么男娃?女娃?”
他提起药材包,扬了扬,
“多谢掌柜的。”
一路小跑,趁着夜色钻进巷子里。
另一旁的店主正准备打烊,稳稳走来一个人,声音沙哑,“掌柜,治嗓子的药。”
店主一瞧,“小岚?怎的嗓子哑成这样。”
要说满椿楼,谁人不是奔着宋小岚的,如今台柱子嗓子劈了,可不是件小事。
小岚眼里噙着泪,哑哑的声线,
“怕不是得罪了贵人,罚我连唱,嗓子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了。”
要说邑北,满椿楼的班主。从前儿也是给宫里唱戏的,金贵着,一般人还真不敢惹他。
店主心里有了个模子,莫不是?那位沈二公子?
他摇摇头,叹息,“那位主,阴晴不定的。今儿赏你,明儿又要罚你。咱这普通百姓,也当忍忍过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