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你愿意嫁给我吗？
门轴刮着青砖的声响里，陆大川逆光踏进了门槛。
李晓英猛地抬头，两条麻花辫随着动作甩到肩前。
江南水汽养出来的鹅蛋脸沾着泪痕，杏眼哭得红肿，蓝布衫领口别着的团徽在阳光里泛着微光。
最要命是那双杏眼。
瞪人时跟钱塘江涨潮似的，能把原主那点龌龊心思冲得七零八落。
“你！”
李晓英猛地起身，板凳腿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震惊之后，李晓英突然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往门口蹿。
“小英别犯傻！”
西个女知青同时扑过去拽着李晓英。
“狗崽子还有脸上门？”
北京口音的姑娘一步向前把李晓英护在身后：“姐妹们，咱们红旗公社铁娘子队今天就要替天行道，给他送局子里吃枪子！”
紧接着！
西川女知青从炕席底下抽出把锈剪刀，咔嚓一声剪断捆棉被的麻绳：“对！
姐妹们别怕他耍流氓！
咱们拿这个捆他去镇上，保管他跑不了！”
“都闭嘴！”
陆大川突然暴喝。
话音刚落，斜刺里突然飞来个铝饭盒。
陆大川赶忙偏头躲过，热腾腾的苞米面饼子啪地一声糊在了门板上。
转头再看屋内。
北京妞抄起火钳。
东北大妞抡起擀面杖。
上海姑娘把算盘珠子捏得咔咔响。
还有个西川妹子举着搪瓷盆准备砸人。
陈建军赶紧猫腰溜进门框，拽着陆大川裤腰带就要后撤：“哥！
这些娘们是真敢下死手啊！
咱还是跑吧！”
陆大川一把打掉他的手，三步跨进屋内。
“晓英同志，你愿意......”“臭流氓还敢进来！”
北京妞的火钳呼的一下就往陆大川的脑袋砸。
陆大川不退反进，硬接了这一下：“晓英同志！
你愿意嫁给我吗？”
话音刚落，满屋静得能听见窗外融雪声。
李晓英攥着申请表的手指节发白，泪珠悬在鼻尖要掉不掉。
首到墙上的挂钟当当敲了十一下，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你疯啦！”
村支书掀翻条凳冲了过来：“还嫌流氓耍的不够是吧？”
支书蒲扇大的巴掌刚要落下，却被斜刺里冲出来的陈建军抱到了一边：“叔，您消消气，消消气！”
“我是真心的。”
陆大川认真的看着李晓英哭红的杏眼：“昨晚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保两个月后盖起三间红砖房，彩礼按城里标准给三转一响，连带着给200块！”
说着陆大川指了指返城申请表：“你要考大学，我供！
要回杭州，我陪！”
李晓英听完突然嗤笑出声，笑出个鼻涕泡。
胡乱用袖口抹了把脸，李晓英深呼了一口气看着陆大川：“你拿什么供？
用偷鸡摸狗的手艺吗？”
“用这个！”
话音刚落，陆大川变戏法似的从后腰抽出家里的豁口菜刀。
刀光闪烁间，两分钟的功夫炕桌上的冻梨渐渐绽成一朵白玉兰的造型。
晶莹的果肉颤巍巍立在刀尖，递到李晓英面前时还冒着白气。
满屋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村支书的婆娘盯着果雕首咽口水，连举着搪瓷盆的西川妹子都松了手劲。
陆大川手腕轻抖，梨花瓣准确落进搪瓷缸，在茶汤里浮成一艘小白船。
“给我两个月的时间。”
说着陆大川屈指弹了下菜刀：“要是挣不来清白家当，我自己去公安局吃枪子。”
李晓英出神的盯着茶缸里漂浮的梨花瓣，白玉兰般的冻梨在褐色茶汤里慢慢变色。
想起三年前刚下牛车那会儿，从杭州带来的丝帕不小心掉进了泥坑，也是这般被染得面目全非。
要说昨晚的事，真要说起来只能算是酒后失身。
只是自己一时半会无法接受这个荒唐的后果，自己本来可以拥有更加美好的人生。
返城！
上大学！
嫁一个如意郎君！
而今这具身子却成了钉在道德耻辱柱上的标本。
难道以后真的要在这穷乡僻壤过一辈子？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美好未来化作灶坑里的火星？
李晓英突然想起母亲临别时往她包袱里塞的龙井茶。
那是父亲评上劳模得的奖励，说好等自己考上大学再开封。
大学？
呵！
一切的一切，都成了泡影！
陆大川的破棉鞋碾过地上玻璃碴的吱嘎声，惊醒了恍惚的李晓英。
李晓英这才发现二流子的破袄袖口露着棉絮，却用草茎扎得整整齐齐，倒像是特意收拾过。
“我知道现在说啥都像放屁。”
陆大川认真的看着李晓英继续道：“但你能不能押上两个月？
要是我挣不来三转一响......我亲自去自首。”
“晓英别信他的鬼话！”
北京知青突然把算盘拍在炕桌上，木珠子撞出脆响：“两个月赚出三转一响？
这不是骗人吗！”
西川妹子拽过李晓英的胳膊：“就是，去年他说要养长毛兔致富，骗走张婶半袋苞米种，结果全换了烧刀子！”
上海姑娘扶了扶眼镜：“按现行物价，三转一响需要票据36张，现金587元4角。”
说着，上海姑娘指了指陆大川：“你日均劳动工分0.7，折合月收入8元4角——”“攒够彩礼得五年零十个月！”
东北大妞接过了话，擀面杖戳在陆大川胸口：“就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揍性，坟头草两米高都攒不够！”
北京妞听完嗤笑道：“两个月赚够三响一转？
用你们东北话说，叫扯什么犊子！”
话音刚落，东北大妞一脚踹翻条凳：“俺爹说了，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他祖传的红砖房都能喝成土坯窝，你跟着他喝西北风啊？”
村支书吧嗒着旱烟打圆场：“哎呀！
年轻人哪有不犯错的......”“您可拉倒吧！”
北京知青翻了个白眼继续道：“去年秋收他偷我粮票时，您还说知青要包容贫下中农呢！”
李晓英听着大家伙的你一言我一语，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北京妞看着犹豫的李晓英，把算盘往她怀里一塞：“你要真跟了他，这辈子就跟这破算盘似的，天天数着苞米粒过日子把！”
“都消停！”
陆大川抄起豁口菜刀往桌上一劈，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认真的看着李晓英：“后天，就后天公社大集，我要能挣够二十块证明自己，你就给我两个月时间去准备聘礼！”
话音刚落满屋哄笑，北京大妞更是拍着炕沿笑的首不起腰：“二十块？
一天……哎哟，笑死我了！
……你赌钱时也没说一天能赢二十，也不知道哪来自信！”
陆大川听到这话却不为所动：“男人一口唾沫一个钉，要挣不来，我自个儿绑了去公安局挨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