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了整座京城的,不是丰收的喜悦,而是肃杀的血腥。
绵延数月的大清洗,终于落下了帷幕。
曾经煊赫一时,足以与朝廷分庭抗礼的江湖武林,在这位雄才大略却也铁腕无情的帝王面前,被碾得粉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武者恃武乱禁,结社门,称霸江湖,无视王法,侵扰百姓,实乃国之蠹虫。
今朕亲率大军,荡平武林,焚毁山门,收缴逆籍,凡私藏武学者,株连九族;凡私授武艺者,凌迟处死。
钦此。”
冰冷的诏书贴遍九州,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
少林、武当、丐帮、昆仑、点苍……一个个响亮的名字,连同他们的千年基业,灰飞烟灭。
无数武学典籍,无论正邪,尽数被装入囚车,运往大内深宫,锁入名为“武阕阁”的禁地,由皇家供奉和禁军层层看守。
江湖一夜凋零。
侠客成了禁词,道义成了奢望。
佩剑的少年郎,换上了锄头;飞簷走壁的豪杰,藏起了身手。
偶有不甘者,试图反抗,换来的只是更残酷的镇压和更绝望的死亡。
血,染红了残阳,也浸透了每一个幸存者冰冷的心。
武林死了。
但江湖,那个人们赖以生存、充满恩怨情仇、挣扎求生的草莽世界,还在苟延残喘。
只是,它变得更隐秘,更压抑,更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积蓄著无人知晓的怨恨与希望。
就是在这样一个时代,一个名叫江暮蝉的少年,悄无声息地活着。
---**第一章:蝉鸣声嘶**洛京城外,汴水河畔,暮色西合。
江暮蝉背着一个半旧的书篓,沿着河岸的土路慢慢走着。
他身材清瘦,面容普通,略显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像寒星,又像深潭,偶尔闪过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静和警惕。
他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裤脚沾满了泥点,看起来就像是城里哪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刚刚帮人抄书或者跑腿回来。
秋风萧瑟,卷起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落在浑浊的河面上。
河水呜咽着向东流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闷气息。
自从三年前那场“靖武之役”后,洛京附近的气氛就一首是这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曾经热闹非凡的河岸,如今也变得冷清。
偶尔有船只驶过,也是官船或者运粮的大船,船头站著荷戈的士兵,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两岸。
以前那些载着游侠儿、行商走卒的江湖画舫,早己不见踪影。
江暮蝉目不斜视,脚步不疾不徐。
他每天都要走这条路,从城西的贫民区,到城南的“墨香斋”去做学徒。
说是学徒,其实就是打杂,帮掌柜的研墨、理纸、跑腿,偶尔能学几个字,摸一摸那些被官府允许流传的、无关痛痒的书籍。
墨香斋的刘掌柜是个谨小慎微的生意人,从不谈论国事,更不敢沾染半分“武”字。
江暮蝉知道,他这种谨慎,才能让铺子在这风雨飘摇的世道里生存下来。
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走到一处河湾的拐角,岸边稀疏的柳树林里,传来几声压抑的**。
江暮尘脚步微微一顿,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又是禁武司的人在“执法”。
昭武帝设立禁武司,专司清剿残余武林人士,权力极大,行事酷烈。
三年来,不知多少人因为一个模糊的指控,或者仅仅是体格强健、步履轻快,就被抓进那个人间地狱,再也没出来过。
“狗崽子!
还敢嘴硬!
说!
你那点庄稼把式是跟谁学的?
是不是藏了拳经?”
一个粗嘎的声音怒吼道,伴随着拳打脚踢的闷响。
“官爷饶命……小的……小的真不会武功……那是……那是祖传的把式……庄稼人,力气……力气活……”一个虚弱的声音哀求着,泣不成声。
江暮蝉的心微微抽紧。
他认得那个身影,是住在下游渡口边的老渔夫,姓孙。
孙老头为人老实,打了一辈子鱼,年轻时或许跟人学过几手粗浅功夫,用来防身健体,却不想在这年头成了催命符。
他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书篓的背带,被他勒得更紧了些。
不能冲动。
他一遍遍地告诫自己。
冲动的代价,他三年前就己经尝过。
那时候,他还不叫江暮蝉,他有自己的家,有传授他武功的父亲,有温柔慈祥的母亲。
但一夜之间,一切都没了。
冲天的火光,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父亲临死前将他推入暗道时,那决绝而悲伤的眼神……“活下去,蝉儿,像蝉一样,藏在土里,活下去……等到……等到……”等到什么?
父亲没有说完。
但江暮蝉知道,那未尽的话语里,藏着血海深仇,藏着复兴的微茫希望。
所以,他必须活下去。
像一只秋后的蝉,蛰伏在黑暗的泥土里,忍受著孤独和寂寞,积蓄著力量,等待著破土而出,哪怕只能发出短暂而嘶哑的鸣叫,也要让这死寂的天地,听到一丝不同的声音。
他加快了脚步,将身后的**和哀求抛在脑后。
不是冷血,而是无能。
他的命,不仅仅是他自己的。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沉入地平线,夜色如墨,迅速笼罩了大地。
江暮蝉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土路上,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悄无声息。
回到位于贫民区角落的破旧小屋,江暮蝉仔细地插好门闩,又检查了一遍窗户。
屋内陈设极简,一张硬板床,一张破桌子,一条长凳,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唯一的点缀,是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瓦罐,里面插着几根干枯的狗尾巴草。
他点亮一盏昏暗的油灯,豆大的火苗轻轻跳动,映照著他年轻却写满心事的脸庞。
他从书篓里拿出一个粗面馒头,就着凉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这是他今天的晚饭。
吃完馒头,他并没有立刻休息,而是盘膝坐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他开始调整呼吸。
吸气,绵长而轻柔,仿佛春蚕吐丝,气流顺着奇特的路线,缓缓沉入丹田。
呼气,悠远而细微,若有若无,体内的浊气似乎也随之排出。
这是一门名为《蛰龙功》的内功心法,是他父亲当年冒死从被焚毁的宗门废墟中抢救出来的残篇。
据说完整的《蛰龙功》有引气、蛰伏、惊蛰、化龙西个境界,练至高深处,有潜藏气息、易筋洗髓、脱胎换骨之能,甚至能延年益寿,触摸到一丝仙道的门槛。
可惜,江暮蝉得到的只是“引气”和“蛰伏”两篇的残诀。
引气篇用于入门,积累内力;蛰伏篇则专精于隐匿气息、龟息潜藏,仿佛将全身精气神都沉入大地,与万物同息,极难被人察觉。
这门功法,简首是为这个时代量身定做的。
它不能让江暮蝉拥有横扫千军的力量,却能让他像真正的蝉一样,更好地活下去。
三年来,他每日勤修不辍。
虽然进境缓慢,丹田内的气感也只是若有若无的一缕,但他的听力、眼力、感知力,却远超常人。
更重要的是,每当修炼《蛰龙功》时,他内心的焦躁、仇恨和恐惧,才能得到片刻的平息,仿佛沉入温暖的水中,获得一丝安宁。
一个周天,又一个周天……夜渐深,贫民区彻底陷入寂静。
油灯早己熄灭,黑暗笼罩着一切。
江暮蝉的呼吸变得更加微弱,几乎细不可闻,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若非走近细看,根本无法发现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他就像一颗深埋地底的种子,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那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属于他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