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甘蔗
然而，老张却早己起床，他蹬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缓缓地穿过了梧桐巷。
车斗里，两筐甘蔗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青紫色的表皮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暗淡，上面还凝结着清晨的露珠，宛如老张眼角那总是擦不干净的眵目糊一般。
当老张骑车经过巷口时，一股浓郁的油条香味扑鼻而来。
那诱人的香气让他忍不住咽了咽唾沫，但他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立刻将手伸进了口袋，把那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又按紧了三分。
这些零钱对老张来说至关重要，因为它们是要留给老伴抓药的。
尽管生活并不宽裕，但老张始终把老伴的健康放在首位，哪怕自己再苦再累，也要确保老伴能够按时服药，缓解病痛。”
老张头，今天甘蔗甜不甜啊？
“环卫工李婶满脸笑容地挥着竹扫帚，热情地向老张头打招呼。
老张头听到声音，抬起头来，露出一口大黄牙，笑着回答道：“甜嘞，这可是正宗的广西紫皮蔗，可甜可甜啦！”
说着，他从身后的三轮车上摸出一根拇指长的甘蔗头，递给了李婶。
李婶接过甘蔗头，咬了一口，顿时一股清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
她满意地点点头，笑着说：“嗯，真甜！
老张头，你这甘蔗从哪儿进的货啊？”
老张头得意地笑了笑，说：“这可是我托朋友从广西那边带回来的，绝对正宗！”
李婶又咬了一口甘蔗，嚼得津津有味。
这时，一些甘蔗渣簌簌地落在了青砖地上。
李婶见状，连忙拿起扫帚准备清扫。
老张头眼疾手快，急忙用脚踩住了甘蔗渣，然后用胶鞋底使劲地碾了碾，把甘蔗渣都碾碎了。
他笑着对李婶说：“李婶，你看，这样就不用你费事扫啦！”
七点整，学校的大门缓缓打开，第一批学生如潮水般从校门涌出。
他们或谈笑风生，或行色匆匆，或结伴而行，或独自一人，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步伐和节奏。
在这人群中，一个身穿粉色羽绒服的小女孩格外引人注目。
她手里紧紧攥着几枚硬币，一路小跑着向校门口的小摊奔来。
老张远远地就注意到了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他微笑着迎上去，热情地招呼道：“小朋友，要买点什么呀？”
小女孩气喘吁吁地站定，指着老张摊位上的甘蔗说：“我要一根甘蔗。”
老张笑着点点头，然后从摊位上精心挑选了一根节疤较少的甘蔗。
他熟练地拿起削皮刀，刀刃在蔗身上飞快地打着旋儿，甘蔗皮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纷纷脱落。
随着老张的动作，甘蔗的果肉渐渐展露出来，那蜜色的纹路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仿佛要撕裂清晨的薄雾。
众人惊愕地望去，只见一辆城管队的银色面包车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横在了老张的摊前。
“又是你！”
王队长怒不可遏地吼道，他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向了那堆甘蔗筐。
只听“哗啦”一声，筐子被踹翻在地，里面的紫皮蔗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纷纷滚落进了旁边的污水沟里。
老张见状，心中一紧，他赶忙弓着腰，急匆匆地跑过去想要捡起那些甘蔗。
然而，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甘蔗的时候，一只黑色的皮鞋突然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踩在了他的手指上。
“啊！”
老张疼得叫出声来，他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却发现那只皮鞋就像生了根一样，死死地压住了他的手指，让他根本无法动弹。
“上礼拜的保护费呢？”
王队长居高临下地看着老张，脸上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容。
老伴的抽屉老张媳妇刘桂枝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一样，蜷缩在裁缝店阁楼的角落里，整夜都在不停地咳嗽着。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凄凉，仿佛整个世界都能听到她的痛苦。
二十年前，刘桂枝从贵州逃荒来到这里，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对苗银镯子。
但如今，为了生活，她早己将那对镯子当掉了。
此刻，她正紧紧地攥着那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她辛苦挣来的毛票。
其中三张红色的钞票，是她昨天给一个初中生补裤脚时挣来的。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摔打声，刘桂枝心中一紧，她刚刚把哮喘喷雾塞进了裤腰里。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
“求求您……桂枝的药钱……”老张的哀求声从楼下传来，刘桂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踉踉跄跄地走到楼梯口，扶着扶手往下看。
只见老张被反剪着双手，按在缝纫机上，而王队长正站在他面前，一脸凶相。
王队长掀开了饼干盒，里面的钞票像雪花一样散落一地。
刘桂枝见状，不顾一切地冲下楼去，想要护住那些钱。
然而，她的身体太过虚弱，还没等她跑到跟前，就被王队长一把推开。
她的后脑勺狠狠地撞在了熨斗架上，顿时鲜血首流，顺着她那银白的鬓角，缓缓地流淌进了她那件靛蓝色的布衫里。
“晦气！”
王队长骂了一句，像甩一个破布娃娃一样，把抽搐着的刘桂枝甩到了一边。
然后，他顺手抓起柜台上的那个苗绣钱包，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抵这月的管理费了。”
老张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他的目光落在老伴儿那己经失去意识的身体上，看着她瞳孔里的血丝渐渐变成了一张蛛网，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三十年前的那首山歌调——“月亮出来照半坡，金花银花滚下坡……”甘蔗刀的反光三天后的深夜，万籁俱寂，老张独自一人在桥洞下磨刀。
这把刀己经陪伴了他整整二十年，斩过无数根甘蔗，刀刃依旧锋利无比。
此刻，路灯惨白的光映照在刀面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老张一边磨刀，一边回想起桂枝昏迷前紧攥着他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说：“种甘蔗的地……该插秧了……”这句话像重锤一样狠狠地敲在他的心上，让他无法平静。
次日正午，太阳高悬，暑气逼人。
城管队的办公室里弥漫着红烧肉的香气，王队长正悠闲地用牙签剔着后槽牙，看到老张抱着沾满泥土的甘蔗筐走进来，他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问：“想通了？”
老张没有说话，他默默地从甘蔗筐里抽出一根甘蔗，瞬间，刀光如闪电般划过，比正午的阳光还要刺眼。
紫皮蔗的断面渗出琥珀色的汁液，一滴一滴地落在执法记录仪上，仿佛凝固的鲜血。
“广西蔗要斜着咬才甜。”
老张面无表情地将甘蔗塞进王队长呆滞的嘴里，然后转身，静静地望向玻璃窗外的梧桐巷。
巷子里，一个身穿粉色羽绒服的小女孩正举着棉花糖欢快地奔跑着，巷口李婶的竹扫帚扬起一串晶莹的冰糖渣，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