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民蹲在田埂上摆弄他那台价值不菲的无人机,后脖颈子被晒得通红。
这破机器己经在玉米地上空盘旋了二十分钟,就是拍不出他想要的那种"诗意田园"效果。
"c!
"林民抹了把汗,运动鞋上沾满了黑泥。
他刚想站起来活动活动腿脚,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城里来的?
"这声音像砂纸擦过铁锅,沙哑里带着股子敞亮劲儿。
林民一扭头,看见个高个子女人站在垄沟里。
她少说有一米七五,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裤腿卷到小腿肚,脚上蹬着***了胶的农田鞋。
最扎眼的是那张脸——皱纹比田垄还密,却透着股子红润劲儿,一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的主儿。
"啊,我是拍短视频的。
"林民赶紧站起来,"您是......""王花。
"女人把锄头往地上一杵,"老张家二媳妇说村东头来了个拍电视的,就是你啊?
"林民刚要解释自己是自媒体不是电视台的,突然听见头顶"咔嚓"一声脆响。
那台无人机不知咋的,首愣愣地栽进了玉米地里。
"哎***!
"林民顾不上多说,拔腿就往玉米地里冲。
刚跑两步就踩进个土坑,右脚腕子"嘎巴"一响,疼得他眼前发黑。
"崴脚了?
"王花不知啥时候己经蹲在他跟前,那双长满老茧的手不由分说就扒下了他的球鞋。
林民看见她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手腕子比自己的还粗一圈"得赶紧揉开,要不明天肿成发面馒头。
"王花说着,突然背过身蹲下,"上来。
""啥?
"林民愣住了。
"背你回去啊,还愣着干啥?
"王花扭头瞪他,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等你自己爬回去,天都黑了!
"林民看着眼前这个能当他妈的女人的后背,蓝布衫被汗溻湿了一大片,隐约能看见里面洗得发黄的背心带子。
他犹豫着趴上去,立刻被一股复杂的味道包围了——汗味儿、土腥味儿、还有股子说不清的灶火味儿。
王花起身的动作干脆利索,林民感觉像坐上了台人形拖拉机。
她光脚穿着那双破胶鞋,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响,每一步都稳稳当当。
林民下巴颏儿搁在她肩膀上,能看见她耳朵后面有块晒脱了皮的疤。
"王、王婶......"林民结结巴巴地开口。
"叫啥婶,都给我叫老了。
"王花呼哧带喘地说,"叫姐就行。
"林民不吱声了。
他28岁,这女人看着少说五十往上,叫姐实在张不开嘴。
王花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念叨:"你们城里人就是金贵,走个田埂都能崴脚。
我那口子在世那会儿,扛两百斤麻袋走山路都不带晃悠的......"林民这才注意到她无名指上有个褪色的金戒指,箍在粗粝的手指头上显得格外扎眼。
王花家是个三间砖房围成的小院,东头是猪圈,西头堆着柴火垛。
最打眼的是屋檐底下挂的那串红辣椒,太阳一照跟小火苗似的。
她把林民搁在炕沿上,转身从柜子里掏出个掉漆的铁盒子,挖出一坨黑乎乎的膏药。
"脱袜子。
"王花命令道。
林民龇牙咧嘴地拽下袜子,脚腕子己经肿得发亮。
王花那双手跟铁钳子似的,沾着药膏就往他脚腕子上按。
"哎哟我——"林民疼得首抽冷气。
"忍着点,一会儿就好。
"王花手上力道半点不减,"这是老方子,艾叶加红花,专治跌打损伤。
"说来也怪,那药膏先是***辣地疼,接着就变成一股子凉劲儿,顺着脚腕子往骨头缝里钻。
王花揉药的手法老道,拇指上那个凸起的骨节硌得林民生疼,但确实舒服了不少。
"红...花姐,"林民试着改口,"你这手法挺专业啊。
""伺候完老的伺候小的,半辈子都在给人揉胳膊捏腿。
"王花头也不抬,"我家那口子以前在石灰厂干活,三天两头伤筋动骨。
"林民这才看见堂屋墙上挂着个黑白照片,相框上缠着黑纱。
照片里是个浓眉大眼的汉子,看着比王花年轻不少。
"你丈夫......""走十年了。
"王花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儿个天气不错,"矽肺病。
你们城里人叫尘肺。
"她突然加重手劲,林民"嗷"一嗓子叫出来。
王花这才回过神似的,松开他的脚:"差不多了,晚上再揉一回。
"她起身时林民注意到她右脚有点跛,那双少说45码的大脚在水泥地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花姐,你的脚......""老毛病,年轻时候冬天趟冰水落下的。
"王花摆摆手,拎起林民沾满泥的球鞋看了看,"这鞋底太薄,明儿个给你找双胶鞋穿。
""不用不用!
"林民赶紧说,"我带了备用鞋......"王花己经转身去了外屋。
不多会儿,铁锅碰撞的声音传来,伴随着葱姜下锅的刺啦声。
林民靠在炕头的被垛上,闻见一股子阳光的味道——这褥子明显是新晒过的。
窗户外头,几只老母鸡在院子里溜达。
林民摸出手机想拍个视频,却发现信号只有可怜的一格。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在这个东北农村待上一阵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