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清清
怀里的身躯正在变冷,他却固执地维持着环抱的姿势,仿佛只要不松开,黄昏就不会坠落。
"你看..."禾清忽然在他肩头动了动"袁柒,日落了。
"禾清便没有了声音,心脏停止了跳动。
禾清他和太阳一起落山了。
这是禾清的最后一句话。
袁柒记得他说这话时,眼睛里的无奈和悲伤。
在早一些就好了。
在早一些,结果或许就不会这样糟糕了。
此刻帽儿山的光顺着风慢慢的消散,怀里的人变得如同羽毛一样轻。
袁柒抱着人又紧了紧,好像只要不松手,怀里人就会永远趴在他的怀里,身体就会永远有温度。
——殡仪馆的冰棺泛着青白的光。
是袁柒通知的禾清的父母,禾清的朋友。
来的人不多。
袁柒只是呆愣的看着殡仪馆里人,长久的愣神。
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会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一会儿就会火化,变成一捧灰。
袁柒低头自嘲的一笑,伸手划过眼角留下的泪。
他忘记了,己经十六年了。
他们早就己经不是以前的少年人了。
"节哀。
"禾清母亲的声音打断了袁柒的思绪,母亲的眼睛里泛着水光,手慢慢抚摸棺木。
禾母的珍珠耳环在阴影里晃动,她没看棺椁,似乎是不能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
目光落在袁柒无名指的旧戒圈上,"是我们,对不起清清。
"袁柒是不太理解禾母的意思的。
他有许多话想说,有许多话想问,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口。
袁柒忽然想起多年前的教学楼天台。
十六岁的禾清攥着他的衣角,咬着下唇,怯懦的道歉。
“七哥,你别生气了。
我以后什么都和你说,你是我最亲的人。”
少年清朗的声音回响在耳侧。
禾***的把袁柒当做了最亲的人,什么话都要说,什么话都要和袁柒说。
此刻停尸间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他视网膜好像脱落了。
才仅仅一天,他竟然己经回忆不起少年的面庞了。
他努力的去看,于是又看见禾清蜷在阁楼木床上咳嗽,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亮床头他们接吻的模样。
重逢后,他总是掐着禾清的脖子逼他接吻,然后红着眼睛问他“禾清,为什么不看我给你发的信息,为什么不回我的电话。”
禾清只是握住他的手腕,认真的看向他的眼睛“七哥,这样不对。”
——"他的东西..."袁柒的声音尤其突兀"请让我处理。
"“我哥的遗物凭什么要给你?!!
你算什么东西。”
说话的是一个少年,他的眸子里全是怒气。
袁柒抬眼看向他,和禾清有八分的相似。
只有那双眼睛,极其不一样。
禾清的眼睛是月光,温柔的望向所有人。
禾康的眼睛像野兽一样,像要撕咬着所有人。
“我是他的爱人。”
一句话足以让所有人停止说话,空气是被冻结的冰霜。
禾康拽着袁柒的手腕,毫不犹豫的给了袁柒一巴掌,说的还是不知天高地厚“我TM草泥马,禾清同意了吗?”
袁柒哼笑一声,手摸了摸那红肿的脸颊,泪珠滑落,他平静的看向禾母“我敬你们是清清的亲人。
别得寸进尺,我对禾清不好,你们更是。”
禾父抱住哭的断气的禾母,又拽了一下怒气冲冲的禾康。
他说的话很公式“麻烦你了,袁柒。
事后,禾家会给你相应的补偿。”
夫妇俩的影子在亭子里拉得很长,最终被自动门截断。
等人全部都走散了,袁柒他才抱着禾清的骨灰,一步一步的走回家。
延吉的夏日有些闷热,闷的人喘不上来气。
他顺着禾清家的地址,一路走到了天池市场。
禾清在天池市场旁边租了一个房子,密码是袁柒的生日。
老式居民楼六层,推开门时夕阳铺满了玄关。
阳台上还有袁柒精心准备的各种各样的花朵。
还有袁柒强迫着亲吻禾清的痕迹。
夜半,袁柒从枕头底下掏出来了一个黑皮的笔记本。
日记本里夹着干枯的苹果片,钢笔字被泪水泡涨又风干,洇成毛茸茸的蓝:"今天遇到了一个人,他叫袁柒,他把泡面汤洒在我白色的衬衫。
其实不用赔的。
"翻到中间页数时,纸页突然变得脆硬。
2012年9月的字迹歪斜:"电击第三天,母亲来看了我。
她说只要我的病好了就带我回家,她流着泪,又问我为什么会喜欢上男人。
我想伸手擦干她的泪,告诉她不要哭了,这个真的改不了。
"袁柒的拇指在"袁柒,我真的想你。
"这几个字上反复摩挲,首到指尖的汗水润湿了纸面上的字。
延吉的商业屏幕上还有着袁柒二十七岁登上的舞台,唱着日落的这首歌。
那个时候禾清二十六岁,离开了禾家,一个人来到异地他乡,会不会也看到了?
那个时候禾清在想什么?
袁柒不由自主的跪在2020年的日记页上,长春龙嘉国际机场到北京的机票。
袁柒想起那天自己在颁奖礼上感谢"生命中的光",真正的光悄悄的去看他又悄悄的离开。
他什么都不知道。
禾清的钱又是在哪里获得的?
他总是容易多想。
最后一页贴着帽儿山门票,日期是今天。
票根背面有铅笔写的袁柒的名字。
袁柒突然明白禾清今晨为何执意要要去帽儿山——原来人死的时候,自己是知道的。
袁柒拿起了吉他,弹唱着茉莉花。
许久许久之后,他对着虚空轻声说:"现在换我给你带苹果,每天一块,永远不氧化。
你能不能回来看我一眼,求求你了。
"窗外,第一颗星坠落在他们初遇的操场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