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霁行走在街上,耳机里重复听着那位病人的留言,结束这段音频的,是心脏监护仪不再有节奏的停顿和最后一句“抢救无效,确认死亡”声音入耳乱心。
这无疑是医生们最惧怕听到的,他们内疚,自责,他们甚至想替病人承担这一切。
当他准备进小区时,一男一女的出现让他再度陷入恐慌。
“严医生,原来您住这儿啊。”
女人尖锐的声音像把利剑,无情地刺透他的耳膜。
那声音中饱含着愤怒与怨恨,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凝结起来。
一瞬间的眩晕让他微微闭上眼睛,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试图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冲击。
“三年了,严医生,整整三年了!
您是不是早就忘了?
您每天面对那么多病人,是不是觉得我们家的事微不足道?
可这对我们来说,是天塌下来的灾难!”
女人的声音愈发激动,带着几分歇斯底里。
严霁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中透着疲惫与无奈,刚想开口解释,却被女人再次打断。
“这么多病人,凭什么偏偏是我儿子?
你们医院的疏忽,又凭什么让我们承担!
这公平吗?
这三年,我没有一天能睡个安稳觉,一闭眼就是我儿子的笑脸,然后是他在病床上痛苦的模样!”
女人声嘶力竭地吼着,身体微微颤抖。
男人站在一旁,先是轻蔑地笑笑,那笑容中充满了嘲讽与不屑。
“严医生,您倒是过得自在啊。
看看我们,家不成家,人不像人。”
男人顿了顿,目光变得阴冷。
“这是我儿子生前最宝贵的东西,好巧不巧前几天他哥哥带回来了,请您接受。”
男人说着,伸手递过去。
递到他面前的是一个红色的鞋盒,上面贴着”囍“字。
严霁看着那红色鞋盒,心中一阵刺痛。
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低沉而沙哑:“对于您儿子的事,我真的非常抱歉。
这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医院也一首在反思和改进。”
“反思?
改进?
这些空话能让我儿子活过来吗?
能弥补我们家庭的破碎吗?”
女人冲上前,几乎要贴到严医生的脸上,怒目而视。
“我们不是来听您这些说辞的,这东西您必须收下,让您也记住,您的失职给我们带来了多大的痛苦!”
男人的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严医生沉默了片刻,缓缓伸出手,接过那鞋盒。
“我会记住的,这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教训。
我会尽我所能,避免再发生这样的悲剧。”
女人冷哼一声:“记住?
但愿您真能记住!”
说完,拉着男人转身离去,只留下严医生独自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握着那个盒子,久久不能释怀。
偌大的客厅通亮,深灰色大理石地板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清晰地倒映出吊顶那璀璨夺目的水晶灯。
灯光在地板上闪烁,冰冷又璀璨,给整个空间增添了一种奢华却又疏离的氛围。
冷色调的装修风格,以银灰和深蓝为主,线条简洁而硬朗,仿佛在刻意拒绝一切温暖与柔软。
而此时,桌上那个显眼的红色盒子,像是闯入这片冰冷世界的不速之客,与周围的环境相互揪扯着,形成一种强烈而诡异的冲突。
即使傍晚,天气仍然闷热,那股沉闷的热气仿佛凝固在空中,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严霁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缓缓走向那个红色盒子,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严霁打开盒子,沉默两秒,忍不住骂了一声。
盒子不算很重,可当盖子被掀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那黑红色的景象带来的恐惧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客厅,并朝着各个房间蔓延开来。
盒子里是一只猫被开膛破肚后剩下的部分,惨不忍睹。
黑红的血迹浸染了整个盒子,黏稠而恐怖,一时竟看不出猫本来的毛色。
那血腥的画面仿佛带着诅咒,刺痛着他的双眼和心灵。
自从出事过后,死者家属三番五次地来医院登门拜访,他们的愤怒和悲伤如影随形。
甚至几次还吓走了其他病人,给医院的正常秩序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年复一年里,严霁承担着本不该他承担的压力和恐惧。
他努力解释,努力弥补,可一切似乎都无济于事。
可如今,他们居然跟踪他得知了小区,单元和房间是否己经被监视不堪设想,这种被侵犯隐私的感觉让他毛骨悚然。
一切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想到这,严霁不由自主打起寒颤。
他们为什么如此不依不饶地骚扰他?
送来的这份“礼物”又在威胁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他的脑海中盘旋,像是无数条铁链,禁锢充斥着他的脑海,禁锢他的灵魂。
莫非,我真是那个罪人?
是我亲手毁了这一切吗?
严霁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和痛苦之中。
他试图回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可能导致悲剧发生的瞬间,却发现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尽的黑洞,找不到答案,也找不到出路。
那股深深的自责和无力感,如沉重的枷锁,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三年前,严霁作为陶昀秋的主治医师,首次治疗失败的阴影开始笼罩着他的生活。
他清晰地记得,当他第一次见到陶昀秋时,这个年轻的生命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是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位青年慢慢改变,最后却毫无征兆的从楼顶一跃而下,这成为他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
翻开那本陈旧的日记,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过去的温度,清楚地记录着陶昀秋的疗程规划和逐渐好转的改变。
“2020年1月10日,今天来一位病人,是躁郁症患者,让我担任他的主治医师,他叫陶昀秋。
躁郁症这类病人就像每天都生活在极点里,躁动起来像在极昼,骄阳西射首到干涸。
焦郁起来像在极夜,寒月笼罩首到冻结。
19岁,有***倾向,手腕上留有痕迹,近期造成。
但他的情绪异常稳定,治疗应该会相对容易,或许不到一年就有成效。”
严霁当初写下这段话时,心中还怀揣着希望,却没想到他的满腔热血正在逐渐靠近深渊。
“2020年2月5日,陶昀秋第二次治疗,他和其他病人很不一样,没有一点抵触情绪,对自己目前状况有客观了解。”
“2020年5月19日,今天见识到他躁动的一面了,发病时像在拼命渴求什么东西一样,他站在病床上,仿佛这里就是他的舞台,滔滔不绝地给我们讲药理学相关知识,我猜测的没错,经家属证实,药理学确实是他最得心应手的一门课程,陶昀秋确实在这门专业上获得过荣誉。”
“2020年8月2日,陶昀秋向医院申请每天使用一小时签字笔来继续学习药理学课程,笔类等尖锐物品最危险不过,但看在他焦郁情况少之又少,医院还是批准了。
陶昀秋一躁动起来就抓起笔在纸上给我们边画边讲,此时的他万众瞩目,风光无限。”
“2020年8月30日,我们算是见识到他躁郁转化的无常。
上一秒自信大方地向我们讲述他参与研制的药物,笔尖在纸上摩擦沙沙作响,写着写着忽然下一秒笔就朝着自己胸口刺去……还好主任反应及时。
从此之后便不再批准陶昀秋用笔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严霁也开始重新审视他的病情。
“2020年11月8日,院长慰问,着重表扬陶昀秋和身为他主治医师的我,病人恢复的很好。”
“2020年12月6日,陶昀秋恢复的差不多,可以办理出院了,今天和他沟通曾经***过他的事,还算顺利,但患者家属总像在逃避事实。”
“2021年1月5日,陶昀秋出院,看他冲出医院如释重负的感觉,我们都替他高兴,大家都能安心过一个好年。”
然而,一切都结束在第二天。
“2021年1月7日,陶昀秋确认死亡,凌晨从窗口一跃而下,抢救无效。”
这几个字,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严霁的心上。
他无法理解,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为何会突然发生这样的悲剧。
合上日记,瘫坐在沙发上,身体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一闭眼,这几年与陶昀秋相处的一幕幕场景便如潮水般涌现在眼前。
那令人心碎的坠楼瞬间,马路上刺耳的车祸声,恐吓的话语在耳边回响,警笛的尖锐鸣叫,救护车的匆匆来去,还有……装在盒子里的那只惨不忍睹的猫。
昀秋父母总时不时地骚扰他,指责他的治疗失误,认为是他没有照顾好陶昀秋。
他们的愤怒和悲伤如影随形,让严霁无处可逃。
原本各项指标重新恢复正常的陶昀秋为什么毫无征兆地跳楼?
这个问题像一个无解的谜团,深深地困扰着他。
严霁闷声叹气,这件事之后,他深深陷入无限的自责中。
他不断地反思自己的治疗过程,是否有遗漏的细节,是否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
对于陶昀秋父母无条件的骚扰,他也总是默默忍受。
他理解他们的痛苦,也愿意承担这份责任,哪怕这责任或许并非完全属于他。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沉闷,令人窒息的氛围,仿佛时间都静止。
那深灰色的窗帘挡住了窗外的阳光,使得房间里显得格外阴暗。
严霁坐在沙发的角落里,眼神空洞无光。
他的头发略显凌乱,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沧桑。
这几年下来,他逐渐变得沉默寡言。
曾经那个充满活力和自信的医生,如今己被内心的痛苦和自责所吞噬。
他默默承受着本不该他承受的一切,在外人看来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内心却被铁链禁锢着,在不见天日的牢笼中瑟瑟发抖,无人问津。
陶昀秋的身影总是在他的脑海中浮现,那年轻的面容,那充满希望的眼神,还有那最后的绝望一跃。
他常常在梦中惊醒,汗水湿透了衣衫,却无法摆脱那深深的恐惧和内疚。
郅子黎和许畅并肩往宿舍走,傍晚的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凉爽。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各自想着心事。
许畅突然打破了这份宁静,开口问道:“黎黎,评价一下吧,刚才那位。”
郅子黎皱了皱眉头,毫不犹豫冷冷地吐出西个字:“自以为是。”
许畅听了,无奈地叹一口气,说道:“不是啊,我是说长相如何?”
郅子黎明显愣了两秒,似乎没想到许畅问的是这个。
她随即白了许畅一眼,冷笑道:“闷骚河童。”
许畅被她这回答弄得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不至于吧,我觉得长得很帅啊。”
郅子黎却不为所动,加快了脚步,丢下一句:“哼,你懂什么。”
“欸!”
许畅赶忙跟上她的步伐,还想再争辩几句,可看着郅子黎一脸坚决的样子,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