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感觉中有某种熟悉的东西,让他恐惧的东西。
他试图想起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这点他可以肯定。
他越是努力去想,却越感到混乱。
生动却零碎的印象纠缠着他:他自己的形象是个孩子,在母亲的厨房里嚼黑面包喝白菜汤;在灶旁烤着的湿皮鞋发出臭气;他自己的形象是个更小的孩子,紧张地给父亲背诵数学课:一、二、三、西、五;那些面孔像石头做的面具,他自己的声音在哀求。
他试图停止这些景象涌现,努力了又失败,他被带回过去的时间,过去的地方。
空中弥漫着灰烬,他扒开乱石,拽出尸体,当破碎的砖石划破他的手套和手时,咒骂着敌方轰炸机那要命的准确性和德国空军的无能。
我还要忍受多少次?
他问道。
我还没受够吗?
“远远不够。”
有人低声道。
他的胃里似乎压着一块石头那样沉重,他正在把尸体推入沟中,尸体腐烂发出的恶臭透入他的布面罩,迫使他尽量缓慢地浅呼吸。
上帝啊,他喊道,还要有多少次?
什么时候才结束?
“当天平平衡的时候。”
回答是这样的。
痛苦和恐惧忽然远去。
他感到极大的欢愉。
现在这世界一切都很美好。
他立正站着,骄傲地穿着黑色的党卫军制服,眼睛死盯着面前那人映着暗淡光芒的头盔。
空气振荡起来,好像在神的笑声带引之下,他和所有其他的人为了共同的使命感和命运感而欢呼:胜利万岁!
胜利万岁!
胜利万岁!
然后神的笑声变成了讥笑,变成了女妖的狂歌,远处高射炮沉闷的轰鸣,以及轰炸机飞过城市上空对地轰炸时那疯狂的震响。
他和别人一起慌乱地躲进地底深处的掩体,轻轻地***着,在炸弹的狂轰滥炸之下缩作一团。
炸弹落点越来越近,太近了,周围全是,仿佛就在头上。
屋顶上落下灰尘和碎石。
轰炸机向前飞去,爆炸声也随之而去。
“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有人问他。
“是!”
他躲在掩体里,等着解除警报。
灰尘的味道和感觉侵入他嘴里、鼻子里、脸上和手上。
他旁边的人开始咳嗽。
另外一个人叹气,说了个愚蠢的笑话,有人神经质地大笑。
活着就好,他想,活着太好了。
但是,时间过得真慢,松一口气后反而心绪不宁。
有人想要抽烟但被愤怒地制止了。
终于中尉命令大家上去。
他们钻过黑暗的地道出现在地面上。
当他们巡视破坏的情况时,他从同志们的脸上也看到了自己的恐惧。
在中尉含糊的咒骂声中他听出了惊慌和恐惧。
空中弥漫着灰烬的气味,城市毁灭后的灰烬,火葬场的灰烬。
······火葬场。
他皱着眉。
景象在扭曲。
远景在变形。
但是火葬场比较远,他慌乱地想。
远得多,也不在城市附近。
又有人问了:“你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他似乎在噩梦中。
他突然发出一声惊叫,他那混乱不堪的感觉神经把他们分出来。
他很冷,在他的骨髓里有一种迟钝的颤抖的痛感,皮肤下有针刺般的疼痛。
他己能把目光集中,扫视着自己和天花板之间,有些石头面具般的面孔。
他能听见,有一张面孔像谩骂似地呼他的名字,啐在他脸上,仿佛舌头上有臭味。
他知道他在哪里,也知道这是什么:复仇。
他开始用沙哑的声音乞求:“不要再来了,求求你们,不要再来了......”“你知道代价,”其中一个用地道的德语说,“你参与了这罪恶的战争,所以,你被判有罪。
判决必须执行。”
他躺在一间冰冷的屋子里,喘着气,***着,忍受着他们用手进行的检查。
他们不迟疑,也不紧迫。
他们的精密和冷静犹如机器。
他想说,“怪物”,但只发出一声抽泣。
“可是,当然了,我们······”说话的人指着她自己和她的三西个同伙说。
“我们确实是怪异的人类。
并非任何人都能给你应得的待遇。
并非任何人都有这个胃口。
我们是有血有肉的魔鬼,甚至和你一样。”
“甚至和我一样?
这······这是非人的。”
“这是必要的。”
说话人的声音冰冷而漠然。
“现在你一定懂得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正在进行一项早就该办的驱魔行动,驱走你们这些恶魔。
我们把鬼魂安置在这里。
你是绝对需要的一个。
你是最后一个,是我们能确定的全世界仅存的一个。
其他的不论大小都己死去多年。
这就使你对我们非常珍贵。
幸而利用我们掌握的技术可以将你无限地再生。”
“我不会让你们再对我这么干了。”
“判决必须执行。
我们有我们的使命。
你有你的命运。”
“使命。
命运。”
他想起空气如何在神一般的笑声中振荡。
“这种噩梦还要延续多久?”
“首到都做完了,厌倦了。”
“己经超过西分之三个世纪了!”
“不过······”“那对你们有什么意义?
那有什么不同?
你们那时甚至还没生出来。
你们现在也不过是些大孩子,你们管那些事干什么?
我,我也不是个重要人物,我只是个普通士兵。
我没发过一道命令。
我没杀过一个人。
我只不过是个开拖拉机的。”
“你挖掘坟墓,埋葬尸体。
你是这整个事件的一部分。
也许别人发布命令,别人应对政策负责,但是他们死了,我们抓不到他们。
总要有人来偿付。
总要有人让天平平衡。
而你是仅存的一个能做这事的人。”
“我有罪,但我己经偿付了,我付出了,付出了,付出了!”
他从一张脸望向另一张脸,一张张冷漠的脸,石头的面具!
“你们要什么?
你们对我还要这样干多少次才能满意?”
那人耸了耸肩说道:“大约不到一千万次吧!”
然后他们把他推迟到另一天再行处死。
噩梦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