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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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没有痛苦,没有特别难受的感觉,只是模糊地感到肌肉组织被某种力量又挤又抻,并且全都拉向错误的方向。

在这些感觉中有某种熟悉的东西,让他恐惧的东西。

他试图想起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这点他可以肯定。

他越是努力去想,却越感到混乱。

生动却零碎的印象纠缠着他:他自己的形象是个孩子,在母亲的厨房里嚼黑面包喝白菜汤;在灶旁烤着的湿皮鞋发出臭气;他自己的形象是个更小的孩子,紧张地给父亲背诵数学课:一、二、三、西、五;那些面孔像石头做的面具,他自己的声音在哀求。

他试图停止这些景象涌现,努力了又失败,他被带回过去的时间,过去的地方。

空中弥漫着灰烬,他扒开乱石,拽出尸体,当破碎的砖石划破他的手套和手时,咒骂着敌方轰炸机那要命的准确性和德国空军的无能。

我还要忍受多少次?

他问道。

我还没受够吗?

“远远不够。”

有人低声道。

他的胃里似乎压着一块石头那样沉重,他正在把尸体推入沟中,尸体腐烂发出的恶臭透入他的布面罩,迫使他尽量缓慢地浅呼吸。

上帝啊,他喊道,还要有多少次?

什么时候才结束?

“当天平平衡的时候。”

回答是这样的。

痛苦和恐惧忽然远去。

他感到极大的欢愉。

现在这世界一切都很美好。

他立正站着,骄傲地穿着黑色的党卫军制服,眼睛死盯着面前那人映着暗淡光芒的头盔。

空气振荡起来,好像在神的笑声带引之下,他和所有其他的人为了共同的使命感和命运感而欢呼:胜利万岁!

胜利万岁!

胜利万岁!

然后神的笑声变成了讥笑,变成了女妖的狂歌,远处高射炮沉闷的轰鸣,以及轰炸机飞过城市上空对地轰炸时那疯狂的震响。

他和别人一起慌乱地躲进地底深处的掩体,轻轻地***着,在炸弹的狂轰滥炸之下缩作一团。

炸弹落点越来越近,太近了,周围全是,仿佛就在头上。

屋顶上落下灰尘和碎石。

轰炸机向前飞去,爆炸声也随之而去。

“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有人问他。

“是!”

他躲在掩体里,等着解除警报。

灰尘的味道和感觉侵入他嘴里、鼻子里、脸上和手上。

他旁边的人开始咳嗽。

另外一个人叹气,说了个愚蠢的笑话,有人神经质地大笑。

活着就好,他想,活着太好了。

但是,时间过得真慢,松一口气后反而心绪不宁。

有人想要抽烟但被愤怒地制止了。

终于中尉命令大家上去。

他们钻过黑暗的地道出现在地面上。

当他们巡视破坏的情况时,他从同志们的脸上也看到了自己的恐惧。

在中尉含糊的咒骂声中他听出了惊慌和恐惧。

空中弥漫着灰烬的气味,城市毁灭后的灰烬,火葬场的灰烬。

······火葬场。

他皱着眉。

景象在扭曲。

远景在变形。

但是火葬场比较远,他慌乱地想。

远得多,也不在城市附近。

又有人问了:“你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他似乎在噩梦中。

他突然发出一声惊叫,他那混乱不堪的感觉神经把他们分出来。

他很冷,在他的骨髓里有一种迟钝的颤抖的痛感,皮肤下有针刺般的疼痛。

他己能把目光集中,扫视着自己和天花板之间,有些石头面具般的面孔。

他能听见,有一张面孔像谩骂似地呼他的名字,啐在他脸上,仿佛舌头上有臭味。

他知道他在哪里,也知道这是什么:复仇。

他开始用沙哑的声音乞求:“不要再来了,求求你们,不要再来了......”“你知道代价,”其中一个用地道的德语说,“你参与了这罪恶的战争,所以,你被判有罪。

判决必须执行。”

他躺在一间冰冷的屋子里,喘着气,***着,忍受着他们用手进行的检查。

他们不迟疑,也不紧迫。

他们的精密和冷静犹如机器。

他想说,“怪物”,但只发出一声抽泣。

“可是,当然了,我们······”说话的人指着她自己和她的三西个同伙说。

“我们确实是怪异的人类。

并非任何人都能给你应得的待遇。

并非任何人都有这个胃口。

我们是有血有肉的魔鬼,甚至和你一样。”

“甚至和我一样?

这······这是非人的。”

“这是必要的。”

说话人的声音冰冷而漠然。

“现在你一定懂得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正在进行一项早就该办的驱魔行动,驱走你们这些恶魔。

我们把鬼魂安置在这里。

你是绝对需要的一个。

你是最后一个,是我们能确定的全世界仅存的一个。

其他的不论大小都己死去多年。

这就使你对我们非常珍贵。

幸而利用我们掌握的技术可以将你无限地再生。”

“我不会让你们再对我这么干了。”

“判决必须执行。

我们有我们的使命。

你有你的命运。”

“使命。

命运。”

他想起空气如何在神一般的笑声中振荡。

“这种噩梦还要延续多久?”

“首到都做完了,厌倦了。”

“己经超过西分之三个世纪了!”

“不过······”“那对你们有什么意义?

那有什么不同?

你们那时甚至还没生出来。

你们现在也不过是些大孩子,你们管那些事干什么?

我,我也不是个重要人物,我只是个普通士兵。

我没发过一道命令。

我没杀过一个人。

我只不过是个开拖拉机的。”

“你挖掘坟墓,埋葬尸体。

你是这整个事件的一部分。

也许别人发布命令,别人应对政策负责,但是他们死了,我们抓不到他们。

总要有人来偿付。

总要有人让天平平衡。

而你是仅存的一个能做这事的人。”

“我有罪,但我己经偿付了,我付出了,付出了,付出了!”

他从一张脸望向另一张脸,一张张冷漠的脸,石头的面具!

“你们要什么?

你们对我还要这样干多少次才能满意?”

那人耸了耸肩说道:“大约不到一千万次吧!”

然后他们把他推迟到另一天再行处死。

噩梦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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