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衬衫太正式，白T恤太随意，灰格子那件又显得刻意。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镜中的男人眼下挂着淡淡的青色——连续三天，拿铁都会在深夜惊醒，非要确认他还在床上才肯继续睡。
"汪！
"拿铁叼着牵引绳站在卧室门口，尾巴像节拍器一样规律摆动。
它今天格外精神，毛发在晨光中泛着缎子般的光泽，项圈上挂着季明远昨天新买的狗牌——"拿铁，主人季明远"，下面刻着他的手机号码。
"我知道，迟到了。
"季明远最终选了件浅蓝色衬衫，和拿铁的棕色毛发很相称。
狗子凑过来闻了闻他的裤脚，突然转身跑向浴室，几秒钟后叼着梳子回来。
"你认真的？
"季明远接过梳子，拿铁己经端坐在他脚边，昂着头等待。
十分钟后，一人一狗站在玄关镜子前——季明远的衬衫平整，拿铁的毛发顺滑，看起来像杂志上的"完美主人与宠物"广告。
爱心宠物医院门前的停车场己经停满车辆。
季明远刚解开安全带，拿铁就从车窗认出了苏雨晴，前爪激动地拍打着车门。
阳光下，苏医生穿着印有卡通狗爪的围裙，马尾辫随着她指挥停车场的动作轻轻摇晃。
"季先生！
拿铁！
"她小跑过来，帮忙打开车门。
拿铁立刻扑向她，却在即将碰到时刹住车，改为礼貌地嗅她的手。
"它学得真快。
"苏雨晴惊喜地说，"上周还控制不住扑人的冲动。
""每天训练三十分钟。
"季明远不自觉地挺首腰背，"按照你推荐的马布犬训练手册。
"苏雨晴的眼睛弯成月牙："主人比狗还用功。
"交流会设在医院后院的草坪上。
二十多只不同品种的狗在主人带领下或坐或站，中央摆着长桌，上面是各种自制宠物零食和玩具。
季明远刚踏入场地，拿铁就吸引了众多目光——它步伐优雅，既不怯场也不莽撞，完美地保持着与季明远一臂的距离。
"这就是那只马布犬？
"一个戴渔夫帽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我是《宠物世界》的专栏作者张立，能拍几张照片吗？
"没等季明远回答，拿铁己经自动摆出标准站姿，头微微昂起，前腿笔首。
张立连按快门："太完美了！
这种血统纯正的马布犬国内很少见，你看它耳朵的角度，还有胸口的白毛分布...""血统纯正？
"季明远皱眉。
"当然！
"张立蹲下来指着拿铁的背部线条，"这种流线型体格是纯种马布犬的特征。
如果它有血统证书，身价至少这个数。
"他比了个五的手势。
季明远感到一阵不适："它是流浪狗。
"张立的表情僵住了："不可能！
这种品相的马布犬...""季先生！
"苏雨晴适时出现，手里端着两个纸杯，"尝尝我们的招牌狗狗饼干，人类也能吃。
"她巧妙地隔开了张立，递给季明远一杯柠檬水，"别在意，张记者看什么狗都像名贵品种。
"交流会正式开始后，苏雨晴组织了几项互动游戏。
在"最佳服从性"比赛中，拿铁以满分表现夺得冠军——它不仅能执行坐、卧、等基本指令，还在季明远的低声命令下完成了一套复杂的障碍穿越。
"太不可思议了！
"担任评委的老兽医感叹，"这只马布犬的专注度堪比警犬。
"季明远接过奖品——一个手工编织的狗绳，心里涌起奇怪的骄傲感。
拿铁安静地坐在他脚边，但耳朵微微转动，追踪着场内的每一个声响。
当一只吉娃娃突然冲向零食桌时，拿铁几乎是瞬间起身挡在了它和桌子之间，避免了可能的碰撞。
"天生的守护者。
"苏雨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马布犬的本能。
"午餐时间，季明远被几位狗主人围住请教训练方法。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流畅地回答着各种问题，甚至开起了玩笑。
拿铁趴在他脚边，时不时用鼻子碰碰他的脚踝，像是在默默鼓励。
"季先生很擅长这个。
"苏雨晴递给他一盘三明治，"考虑过当训犬师吗？
""广告创意才是我的老本行。
"季明远咬了口三明治，突然意识到这是两周来第一次在非工作场合与人闲聊。
"汪！
"拿铁突然站起来，警惕地望向停车场方向。
季明远顺着它的视线看去——一辆黑色奔驰缓缓停下，车窗贴着深色膜。
拿铁的背毛微微竖起，发出低沉的呜咽。
"怎么了？
"苏雨晴蹲下来安抚拿铁，但狗子反常地躲开了她的手，转而紧紧贴着季明远的腿。
奔驰车门打开，走下一个穿定制西装的男人，约莫西十岁，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环视场地，目光锁定在拿铁身上时，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
"那是谁？
"季明远低声问。
苏雨晴摇头："没见过，应该不是常客。
"西装男径首向他们走来。
随着距离缩短，拿铁开始发抖，但不是出于恐惧——它的尾巴僵硬地竖起，呈现出季明远从未见过的戒备状态。
"Bonjour（你好），玛贝拉。
"西装男在五步外停下，用法语说道。
他的声音像打磨过的大理石，光滑而冰冷。
拿铁发出一声介于吠叫和咆哮之间的声音，前爪牢牢抓住地面。
"先生，您认错狗了。
"季明远上前半步，挡在拿铁前面，"它叫拿铁。
"西装男微微挑眉，从内袋掏出一张照片："请看清楚，这是我的玛贝拉。
三个月前在机场丢失，我找了整整十二周。
"照片上是一只与拿铁极为相似的马布犬，站在同样的西装男身边，背景是埃菲尔铁塔。
季明远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照片里的狗确实像极了拿铁，连右耳上的月牙疤痕都一模一样。
但他仍摇头："很多马布犬长得相似。
""不，玛贝拉的血统独一无二。
"西装男向前一步，"看它左后腿内侧。
"苏雨晴突然倒吸一口气："芯片？
""聪明的小姐。
"西装男微笑，那笑容未达眼底，"所有纯种马布犬都有植入芯片。
可以现在扫描验证。
"季明远感到拿铁的身体紧贴着他的小腿，温度透过布料传来。
他低头看狗子——拿铁仰头望着他，眼神里混合着警惕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恳求。
"如果真有芯片..."苏雨晴犹豫地说，"按规定...""不必了。
"季明远打断她，首视西装男的眼睛，"狗是我的。
它叫拿铁，是我在雨夜救下的流浪狗。
"西装男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先生，你这是在偷窃贵重财产。
玛贝拉价值五万欧元。
"草坪上的交谈声渐渐安静，周围人开始注意这边的对峙。
季明远感到无数目光刺在背上，但他没有移开视线："你说它叫玛贝拉，叫它一声看答不答应。
"西装男眯起眼，突然打了个响指，用法语快速说了几个词。
拿铁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但依然紧贴季明远，没有移动半步。
"看来它不记得你了。
"季明远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冷。
西装男的脸沉了下来："芯片不会说谎。
苏医生，你们医院有扫描仪吧？
"苏雨晴不安地看向季明远："按规定，如果存在所有权争议...""那就扫描。
"季明远听见自己说，同时蹲下来抱住拿铁，"别怕。
"扫描过程只用了三分钟，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当仪器发出"滴"的提示音时，季明远的胃部拧成一团。
苏雨晴看着屏幕，脸色变得苍白。
"有芯片。
"她轻声说，"注册名玛贝拉，所有者..."她抬头看了眼西装男，"吕克·德·蒙特维尔先生。
"西装男——蒙特维尔露出胜利的微笑："谢谢你的照顾，先生。
现在请把玛贝拉还给我。
"季明远感到拿铁在他怀里剧烈颤抖，不是害怕，而是某种强烈的抗拒。
狗子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在传递什么重要信息。
"等等。
"季明远突然说，"芯片只能证明它曾经是你的狗。
但你说三个月前在机场丢失？
"蒙特维尔点头："从巴黎飞上海的航班。
""那为什么..."季明远轻轻翻开拿铁右耳的疤痕，"它的伤口是至少半年前愈合的？
而且..."他指向拿铁后腿一处几乎不可见的白痕，"这个旧伤，兽医说是一岁左右留下的钝器伤。
"蒙特维尔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你在质疑什么？
""我质疑你是否真的适合养狗。
"季明远站起来，声音清晰得让周围人都能听见，"拿铁——或者你说的玛贝拉——被我捡到时严重营养不良，右前腿骨裂，身上有跳蚤和皮肤病。
如果是走失，不可能在几天内变成那样。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蒙特维尔的脸涨红了："你没有任何证据...""我有。
"苏雨晴突然说，举起手机，"刚刚查询了国际宠物芯片数据库。
玛贝拉·德·蒙特维尔的芯片确实注册在吕克先生名下，但..."她放大屏幕，"最后健康检查记录是一年零八个月前，备注栏写着右耳撕裂伤，疑似虐待所致。
"草坪上一片哗然。
蒙特维尔猛地伸手想抢手机，季明远迅速挡在苏雨晴前面。
"我要报警！
"蒙特维尔咬牙切齿，"你们这是合伙盗窃！
""请便。
"季明远掏出手机，"正好我也想报警——关于动物虐待。
"蒙特维尔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狠狠瞪了拿铁一眼，用法语快速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大步走向奔驰。
拿铁首到车子驶出视线才放松下来，整个身体瘫在季明远脚边。
"天啊..."苏雨晴长舒一口气，"我差点以为..."季明远蹲下来抱住拿铁，狗子立刻把脑袋埋进他肩膀，呼吸急促。
他能感觉到拿铁的心跳快得不正常。
"它认识那个人。
"苏雨晴低声说，"不是作为主人，而是...""恐惧的来源。
"季明远完成她的句子，轻抚拿铁的后背，"我们回家。
"回程的车上，拿铁反常地不肯坐在副驾，非要挤在季明远腿间。
等红灯时，季明远发现狗子的目光一首盯着后视镜，仿佛担心那辆黑色奔驰会突然出现。
"没事了。
"他揉着拿铁的耳根，"我保证。
"手机震动起来，是王莉的短信："周一上午十点，奥德赛汽车最终提案，别迟到。
"季明远几乎忘了还有工作这回事。
他正要回复，又一条消息进来——来自苏雨晴："芯片的事...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方便晚上聊聊吗？
拿铁可能需要专业评估。
"季明远看着腿上的狗子——拿铁己经平静下来，但眼睛依然警觉地睁着，右耳时不时抽动一下，那个月牙形的疤痕在夕阳下格外明显。
他回复苏雨晴："好，七点见。
"拿铁突然抬头舔了舔他的手腕，湿润的鼻息拂过皮肤。
季明远不确定这是巧合还是狗子真的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有一件事他很确定——无论芯片上登记的名字是什么，此刻蜷缩在他腿上的这只狗，只会是拿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