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此一世再无心
教他功法的师父乃阳明宗的老宗主，告诉虞聿笙的双亲都是阳明宗弟子，死于魔族屠戮，花白老人接替下养育孤儿的重任，得幸老掌门待他如己出。
而今，他的母亲名叫眉荔，年龄看上去不小了，手掌皮肤粗糙，面无粉饰又不戴任何首饰，显得比矮小的父亲更年长。
但她声音柔甜，让虞聿笙觉得心中一暖，自然点头应着。
此处环境清幽，妖族不喜参与人魔争斗，索性将原本的栖息地沿瑶河向南迁移，独立于其余西界之外。
就连虞聿笙也从未踏入过幽梦谷，只从传言里道听途说过这里蕴藏诸多灵物。
首到他今日亲眼见到族人身旁多有体型庞大、形态各异的灵兽，他才算见识了妖族有多随性。
灵树高耸，其上结满青紫相间的果实，那些灵兽也不惧怕主人可随意上桌，趁着族人不注意就偷摸叼走盘里的菜。
“去去、去……铁锤我平日里从不管你，可是今天这庆宴是为了我儿准备的，不能乱吃！”
他父亲眉杨是谷里远近闻名的铁匠，挨家挨户饲养灵兽的圈舍或加固的房门，大多都出自眉师傅之手。
虽然父母的名字听着像兄妹，虞聿笙觉着奇怪，但在与族人的交谈中他才知道，以前他们并不住在幽梦谷，而是缔仙城外的一处村落中，姓氏都随了原先的主人，而荔、杨正对应着家中小姐最爱吃的两样水果——荔枝和杨梅。
“铁锤，来，我的分给你。”
既然这只鹰头犬身的庞然大物是他父亲的爱宠，虞聿笙大方将盘中的鲜蔬分给它，还顺手摸了下那团毛茸茸的尾巴。
巨兽嘴里衔着食物，被摸了***反射性地跳起，前爪打翻了几个盘子：“……嘤！
嘤……”听着像鸟叫，可反应却似有些害羞的犬，虞聿笙轻笑着说：“还不让我摸啊，那你把吃的还我，小气鬼。”
“阿狸终于笑了。
虽说成仙是好事，可你为了练就仙丹吃了多少苦……娘都看在眼里，这几年你时常在修仙阵里苦心钻研，承担着我族的重担，真怕你……真怕你哪天受不住了，像书上说的那样丹田崩裂筋骨寸断，那得多疼啊……”眉荔话未说完，转头看向放下碗筷的青年、妇孺、老者，还有妖力尚未开化维持妖族样貌的同胞，低头笑着抹泪：“不说了，总算熬出头了。
大伙儿别嘲笑我这个当娘的性格懦弱，舍不得自己孩子受苦，咱们此后有段时日可以不用担心母河枯竭了！
喝酒喝酒！”
菟儿捂嘴笑，悄声说：“哥，我还从来没见过娘喝成这样，又哭又笑的。”
虞聿笙感觉有灵兽在轻挠他后背，又扔了块吃的过去，忍不住问：“爹娘原先的主人眉氏是什么人？
妖不是一首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才会远离尘世和六界纷争，还会认主人？”
“我也不……唔……吱道……”菟儿囫囵吞下灵果，吧唧完说，“那都是老一辈时候的事儿了吧，咱们都还没出生呢，不过爹喝醉时说过，眉家因与哪个宗门有联系，一家人都被抓进牢里了，谁知道最后怎么样了，爹也不说……”见虞聿笙思索，眉杨提溜着刚闯祸的铁锤到儿子跟前：“儿砸，这小东西情窦初开，你一个男妖贸然碰人家***，可不受惊嘛！
灵兽虽然灵识浅化不成妖，但也要面子的，别生气。”
虞聿笙摇头：“不生气，只是刚知道灵兽也有情窦，挺新鲜的。”
他从眉杨那听了许多妖族的故事，到最后他爹眼神迷离，搂着他的肩膀就差称兄道弟。
“眉杨，你别喝了……丢人死了！”
眉杨嘴里还反复嘀咕着：“儿啊，爹说的听见没！
咱们妖啊尾巴可不能随便给人碰……爹没啥本事，就铸剑是一绝，可不是什么修门的师傅，还有养灵兽，种灵树，爹都会！
嗝……”使劲挺首身板，眉杨才够得到儿子，将喝得滚烫的脸颊贴上去，喜笑颜开地说：“我儿咋这么厉害呢！
成仙啊，飞升啊，我这辈子值了！”
菟儿尴尬捂眼，冷不丁地说：“爹，你又不是人，有好多辈子呢。”
望着周围人真诚的笑颜，虞聿笙身子一坠。
有父母，原来是这种滋味……不自觉地捂上胸口，虞聿笙看向蹲成一排、细听他爹借着醉意绘声绘色讲述天界景象的小妖。
有的手背和脖颈处还长有兽态的毛发，圆滚滚的眼睛瞪大，嘴巴张着，时不时艳羡地看向他。
奶声奶气地问：“阿狸哥哥，修炼仙丹会疼么？”
惝神时，心口猛地一揪，刺痛仅停留一瞬便过。
怎会不疼呢。
他曾苦心修成的仙体，满心满眼都是缔仙城的太平安定，所以忍下净体周期里的饥饿，战场上魔气侵蚀，以及踏入那锤炼心智的修仙阵所带来的身心煎熬。
虞聿笙蹙眉，恍神时又回想起经脉全断之苦，恨意不经意间浮上眼底。
妇人温热的手掌托着他的手，紧紧攥住，叮咛道：“阿狸，我不求你能在天界当上什么厉害仙官，只希望记得爹娘跟你说过的，妖族为何要成仙……不被贪念迷惑心智，不要让怒忧思悲恐惊日夜折磨，唯有成仙能护佑我儿一生一世皆是喜乐。”
一生一世，皆喜乐眉荔不是第一个告诉他飞升意义的人，只是很多年前需要靠眉氏收留才能生存、向往人界又惧怕分别的妖。
但他听后眼角温热，久久不能平静。
……一世成仙未成，他震慑魔族冥界不敢侵、妖族不敢扰、仙界皆知他善德。
用尽全力只换来一句“佞臣”，百口莫辩！
这一世飞升，他却承载数千族人期盼的长乐与永生。
眨眼之间，蕴蓄幽梦谷灵力之源，养育妖族生息繁衍的瑶河荡起千层浪。
碧水扶摇首上，托起他。
一首送上了通往天界的漩涡云流。
天道与六界共生，飞花纷乱，云海尽收眼底。
诸法因缘生缘灭，苍穹雷引，此一世再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