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新入行的编剧,我被派来观察演员表演,学习如何写出更生动的台词。
那天拍摄的是男主角得知爱人离世后的一场独角戏,沉思饰演的钢琴师需要在空无一人的咖啡馆里弹奏他们共同的曲子。
导演喊"开始"后,整个片场安静下来。
沉思坐在道具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三寸,迟迟没有落下。
场务人员交换着疑惑的眼神,副导演甚至悄悄看了看表。
但导演没有喊停。
三十秒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
我站在监视器后面,能清晰看到沉思的侧脸——他的睫毛轻微颤抖,喉结上下滚动,右手小指以一种几乎不可察觉的幅度抽搐着。
然后,一滴眼泪从他左眼滑落,在即将滴到琴键的瞬间,他的手指终于落下。
不是剧本上写的肖邦夜曲,而是一段即兴的、支离破碎的旋律。
每个音符都像是从伤口里挤出来的血珠,琴声里那种克制到极致的痛苦让我的心脏揪成一团。
"卡!
"导演的声音惊醒了我,这才发现自己的笔记本己经被泪水打湿了一角。
"沉思,这段即兴太棒了,但我们需要按剧本走。
"导演走过去说。
沉思抬起头,眼神还停留在角色里:"张导,能让我再试一次吗?
我觉得陈远这时候弹不出完美的肖邦。
"我在剧本上写过,陈远是个半路出家的钢琴师,技术并不精湛。
这个细节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导演考虑了几秒,点头同意。
第二次,沉思弹了一段技术上有很多瑕疵但情感充沛的《梦中的婚礼》,完全符合角色设定。
休息时间,我鼓起勇气走到正在独自看剧本的沉思面前。
"沉老师,我是编剧林小满。
"我递上自己的名片,"您对陈远的理解比剧本写的还要深刻。
"沉思抬起头,眼睛还带着戏里的红血丝。
近距离看,他的五官比屏幕上更加立体,左眉上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小疤痕。
"林编剧?
"他接过名片,声音比我想象中要温和,"陈远在失去爱人后,不可能还保持着专业钢琴师的水准。
音乐是他的语言,悲伤会让这种语言变得笨拙。
"我点点头:"您说得对,我会把这段修改得更合理。
""不,你的剧本很好。
"沉思突然笑了,眼角泛起细纹,"只是我太钻牛角尖了。
每个角色对我来说都像是一个待解密的灵魂。
"那天晚上,剧组收工后,我在影视基地附近的咖啡馆改剧本。
凌晨一点,咖啡馆里只剩下我和角落里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
当服务员第三次给我续杯时,那个男人走了过来。
"这么晚还在工作?
"我抬头,对上沉思疲惫但明亮的眼睛。
他没卸妆,眼下还带着戏里的青黑。
"沉老师?
您怎么...""叫我沉思就好。
"他在我对面坐下,摘下帽子,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我睡不着,角色还在脑子里说话。
"我们聊到凌晨三点。
关于陈远,关于剧本,关于如何用最细微的表情变化表现巨大的悲痛。
我发现沉思对角色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投入,他会为了一句台词查阅大量资料,会为了一个眼神练习上百遍。
"你为什么不首接告诉我你对陈远弹琴这段有异议?
"我问道。
沉思搅动着己经冷掉的咖啡:"我不想干涉编剧的工作。
我的工作是表演,不是写作。
""但演员的理解对角色塑造很重要。
"我翻开笔记本,"比如这里,陈远在第三幕的爆发戏,我总觉得缺点什么..."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合作。
沉思会把他对角色的理解写成长长的笔记发给我,而我会根据他的反馈调整剧本。
有时我们会为了一个词的改动争论到深夜,有时又会因为想到同一个点子而同时发消息给对方。
《午夜咖啡馆》杀青那天,剧组开了庆功宴。
我坐在角落里,看着沉思被众人围绕。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笑起来时整个人都在发光。
"不去和主演喝一杯?
"导演端着香槟走过来。
我摇摇头:"我不太擅长社交。
""沉思问起过你。
"导演意味深长地说,"他很少对编剧这么上心。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赶紧喝了一口果汁掩饰:"他只是很敬业。
""是吗?
"导演笑了笑,"他推掉了下部戏的邀约,说要等你的新剧本。
"我猛地抬头,正好撞上沉思越过人群投来的目光。
他举起酒杯,对我做了个口型:"敬最好的编剧。
"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陷入了麻烦。
我不仅记住了他喜欢在咖啡里加三块糖,记住了他思考时会无意识转笔的小动作,还记住了他每个眼神的含义。
作为一个编剧,观察人是我的工作;但作为一个暗恋者,这种观察成了甜蜜的折磨。
新剧本的创作持续了两个月。
为了寻找灵感,我常常约沉思去各种地方体验生活——菜市场、地铁站、深夜便利店。
他总能迅速进入状态,扮演我笔下的任何一个角色。
"小满,"有一天在公园长椅上,沉思突然问我,"为什么你写的爱情故事总是充满遗憾?
"我正在记录一对吵架的情侣的对话,闻言笔尖一顿:"因为...圆满的爱情没什么好写的?
""或者因为你没经历过。
"沉思的声音很轻,"你总是观察别人的爱情,为什么不试试自己谈一场恋爱?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他的睫毛上,形成细碎的光斑。
我突然无法呼吸。
"我...我在工作。
"我低头继续写字,却写错了好几个字。
沉思轻轻抽走我的笔记本,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然后合上还给我。
回家后我才敢打开,上面写着:"如果我要向你告白,应该用哪个角色的口吻?
忧郁的钢琴师,还是你正在写的那个话痨侦探?
"我的手指颤抖着拨通了他的电话。
"沉思,你...""嘘,"他的声音带着笑意,"让我来演最后一场戏。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然后是他用我剧本中侦探角色的语气说:"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知道你是我的终极谜题。
我不需要解开你,只想永远追寻你。
——这句台词怎么样?
"我咬着嘴唇,眼泪落在笔记本上:"...俗套。
""那这个呢?
"他切换成钢琴师低沉的声音,"有些旋律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就像我爱上你。
""更糟了。
"我哭着笑了。
"好吧,"沉思恢复了平常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那我只能说——林小满,我喜欢你。
不是作为编剧和演员,只是作为沉思喜欢林小满。
"窗外的月光洒在桌面上,我想起片场那天他落在琴键上的那滴眼泪。
现在我知道了,最动人的表演从来不需要剧本。
"卡。
"我轻声说,"这条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