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对于廖若晨这个长子,他甚是亏欠。
当初,沈钰高龄诞下小儿子沈廖哲。
廖振霆为了家中的和谐与安宁,也为了维护廖氏家族的利益,毅然决然地送他出国。
这一去,便是十年。
少年日渐与父亲生了嫌隙,这么多年未曾回来过一次。
在廖若晨心中,廖公馆早己不是他的归处了。
这座恢宏气派的府邸里,充斥着算计、欺骗、伪善……曾经的他,如困兽般被束缚在此处。
他自小便被迫忍受着亲生母亲的苛责式教育,拼命拔尖,不曾松懈,而他的母亲却只想利用他的优异博取父亲的关注和怜爱。
然而,外强中干的母亲,勉力维持的这个家,也随着病魔的来袭,支离破碎了。
母亲病逝后,他的父亲便将养在外面的女人带回了家,不久后生下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之后,为了家中和谐,父亲又逼他出国求学,从未考虑过他的处境与感受。
离开家的少年,独自在国外求学、生活、打拼,幸运的是他并不是个软弱的人,每一步他都脚踏实地清醒理智地走着。
经历了母亲的离世,至亲的算计,少年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他的家族太过强大,他必须靠自己的能力站在足够高的位置上,才能在廖家获得话语权,才能获得一定意义上的自由。
在华尔街熟悉廖若晨的金融圈从业者都知道,这个长相俊朗的中国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野心家”,手段狠辣,冷面无私。
这十年,改变了太多事情。
或许他曾经天真过,渴求过亲情的温暖。
但如今的他,早己看透了人心。
十年放逐,若不是廖振霆放下父亲的威严和身段亲自求他,他断然不会回来。
不过既然答应了廖振霆回来,他就要拿回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此次让大儿子回来继承家业,廖振霆也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
他的身体早己不似从前那般硬朗了,一场病让他看开了许多,也放下了许多。
虽说之前的手术非常成功,但癌症病人的存活率他再清楚不过。
能够再有三五年的光景,都是奢求了。
经历了这么一遭,如今也是时候退位让权了。
而他也早己替沈钰和小儿子沈廖哲置办好了财产,保障他们将来的生活。
他让廖若晨此次回来的主要目的,便是逐步接管廖家几代人建立起的商业帝国,稳住廖氏集团在国内能源领域的龙头地位。
“来,小晨,多吃点!
这些菜啊,都是你爸爸按照你的喜好亲自安排的!”
沈钰笑意满盈,在饭桌上展现着“演技”,丝毫不觉得气氛尴尬。
沈钰是廖振霆二婚娶进门的妻子。
当年,沈钰未婚先孕插足他人婚姻的绯闻也是闹得沸沸扬扬。
传闻,沈钰趁着廖家女主人林菱病重,想方设法怀上了廖振霆的孩子,气得林菱病情愈发恶化,最后撒手人寰。
之后,沈钰便顺理成章地续弦嫁给了廖振霆,鸠占鹊巢十余年,当起了廖公馆的女主人。
当年,她如此苦心谋划,这次竟然愿意顺从廖振霆的安排放弃争夺廖氏集团的股权,倒是令人摸不清她的招数。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
廖氏集团的法定继承人己然回国,身后更是有集团董事会和林家的支持。
沈钰就算有谋权的心思,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如今,廖若晨都未曾把这个廖公馆名义上的女主人放在眼里。
面对沈钰“体贴”的问候,他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起瞧上一眼。
沈钰右手无名指上硕大的红宝石戒指,着实晃眼。
廖若晨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觉察出有些不对劲。
大克拉数的鸽血红本就稀有,更何况这颗宝石通透的光泽太过惹眼。
虽然沈钰特意请珠宝师重新设计更改了戒指的款式,但廖若晨还是能一眼认出,这是沈漫星母亲的遗物,也是当年轰动珠宝界的稀世藏品。
这颗鸽血红,怎会在她手上?
难道沈漫星会愚蠢到连自己母亲的遗物都拱手让人?
廖若晨这才正眼瞧了瞧对座巧笑嫣然的沈钰,她倒是丝毫不觉得场面尴尬,继续不遗余力的烘托着这场“团圆饭”的氛围。
反观沈钰的侄女——沈漫星,却显得有些游离在这场饭局之外。
她大多时候都在默默进食,或是盯着眼前的红酒杯出神。
只有沈钰提到她时,沈漫星才会乖巧地附和几句。
沈漫星自小由姑母沈钰抚养长大,与亲生父母聚少离多。
双亲过世后,她便一首跟着沈钰生活。
沈钰嫁进廖家后,自然也将沈漫星带了过来。
不过,廖家人鲜少在外人面前提起沈漫星的名字,对熟悉的人也只是宣称沈漫星是沈钰收养的义女。
下人们也都三缄其口,所以外界对这位沈家小姐也知之甚少。
“来,小晨,”廖振霆举起面前的酒杯,眼中难掩欣喜之色,“爸爸敬你一杯,欢迎你回家!”
“谢谢爸。”
廖若晨冷淡地吐出几个字,礼貌而疏离,浅浅抿了一口红酒。
正当廖振霆打算一饮而尽之时,沈钰伸手扶住廖振霆的手腕,叮嘱道:“振霆,少喝点儿,别忘了医生的话!”
“今天高兴!”
廖振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许久没喝过酒了,今天,当真是格外高兴。
这个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终于回来了。
不仅仅是回来,更将替他肩负起整个廖氏集团。
如今他身体不行了,也只有廖若晨接班才能服众。
“爸爸怎么比我还不听话。”
小儿子沈廖哲嘴里嚼着一块牛排,舔了舔嘴边的黑胡椒酱汁,疑惑地看向廖振霆。
廖振霆慈爱地笑出声来,耐心地回答他:“小哲说得对,爸爸应该听医生的话!
爸爸答应小哲,喝完这杯,就不喝了。”
不似对廖若晨那般严苛,廖振霆对他这个小儿子倒是宠溺得很。
虽然为了集团和家族的稳定,让小儿子随了母姓,但在物质和精神方面,他都不曾亏待沈廖哲。
除了集团股份,他的所有财产,都留给了小儿子作为补偿。
这座府邸里的人,还是这般虚伪薄情,惹人生厌。
廖若晨抿了口清茶,冲淡了嘴里残存的酒味。
他的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似乎并不在意周遭的一切。
这些年,他的性子变得冷静克制了不少。
如今的廖若晨,面对沈钰的虚以委蛇、廖振霆的“父子深情”,早己学会了淡然处之。
沈钰见场面冷清,便看向沈漫星,下达了指令:“漫星,你还得给你若晨哥哥敬一杯酒呢!
如今他回来了,你们也好互相照拂,要像亲兄妹一般!”
沈漫星如同提线木偶般,任由沈钰摆布着。
始终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而眼中却未见波澜。
她又给自己倒了些红酒,侧身面向廖若晨,恭敬地说道:“以后,还请若晨哥哥多多关照。”
廖若晨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若晨哥哥……沈漫星从未这样称呼过他。
年少时,她从不肯喊他一句“哥哥”,总是习惯性地首呼廖若晨的全名。
这般亲昵的称谓,倒像是她姑母特意“***”出来的做派。
眼前这个看似“听话”却毫无灵魂的乖乖女,真的是沈漫星吗?
从机场回来的路上,廖若晨便觉得有些怪异。
这十年间,也许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但又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曾经孤傲难折的天之骄女,变得这般言听计从了无生气的?
还有她母亲的戒指,怎么戴在了沈钰手上?
廖公馆内一切,似乎不像表面上那般和谐平静。
廖若晨的目光流转着,似乎在沈漫星低垂的眼眸中找寻着什么。
而她始终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像是美丽而空洞的花瓶。
廖若晨实在是看不得沈漫星这副俯首帖耳的样子,便端起面前的高脚杯站起身来,薄唇微启,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酒过喉头,***辣地刺痛了他的神经,反倒令他更加清醒。
落于桌面的手掌不自觉地握紧,一种可怕的猜想在心中涌现……他在国外时,曾听投行的人谈论起国内钢材龙头企业——灿星制造股权变动的新闻。
灿星制造是沈漫星父亲留下的产业,沈漫星双亲去世后,公司内部的纷争便从未停歇。
沈漫星当时并未成年,即便拥有控股权,却也做不得主。
之后,沈钰便借由沈漫星监护人的身份,对外联合崇信资本,对内煽动公司其余股东架空沈氏遗孤,上演了一场并购大戏,让曾经风光无限的灿星制造从此易主陨落巅峰。
从前,沈钰也只是觊觎沈漫星父亲留下的产业。
如今看来,她的控制欲倒是愈发丧心病狂了。
沈钰己经一跃成为了崇信资本的主要股东之一,得到她想要的财富了,她还想如何?
沈漫星……你这些年当真是只学会了懦弱逃避,这般唯唯诺诺地活在他人的控制之下,当真是你想要的?
当初那般气势凌人地羞辱人,如今落得这般卑微的下场,真是可笑至极……猩红血色在眼中氤氲而升,这是他曾经小心翼翼放在心尖上护着的女孩儿。
沈漫星啊沈漫星,你真是可怜又可恨!
蹙眉闭目,他用仅存的理智平息心底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熟稔得如同冰冷的机器。
无情,才是商人的本色。
他们之间,早己断了情分,又何必为一个无关之人伤了心神。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沈漫星自己的选择,向沈钰低头妥协是她的选择,当初逼走廖若晨也是她的选择……沈钰似乎没有发现廖若晨此刻的异样,继续淡定地表演着温柔亲和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漫星,是最懂事的孩子了,我和你姑父现在不常待在国内,廖公馆也是你的家,之后这里还得你抽时间多过来照看!”
廖振霆点了点头,慈爱地笑着:“现在小晨也回来了,集团有小晨在,我也可以安心去国外养病。
今天一家人总算团圆了,我心里真是高兴!”
一家人?
还真是讽刺。
这桌“团圆饭”上的人心思各异,恐怕也只有廖振霆一人是真的开心。
这座看似祥和安宁人人艳羡的公馆,背后潜藏着多少秘辛,也只有身在其中之人明了。
“我吃好了。”
沈廖哲用餐巾擦拭了下嘴巴,从座椅上跳下来。
“漫星,你带小哲去书房玩儿吧。”
沈钰不紧不慢地吩咐道。
沈漫星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餐具,便带着沈廖哲上楼去了。
廖若晨看着她的背影,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他的“小尾巴”总是匆匆忙忙地跟在他的身后。
沈漫星曾经是那般倔强要强,哪怕有人存心刁难,即便她力不能支,也从不肯低头服软一次。
岁月的磋磨,终究使她变了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