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喜事,万民尽叩首——透过那一页薄薄红娟,许岁看到那一场与她完全不同的接驾场面,索性继续装盲作哑。
她知道他身不由己。
月兔许给了她做贴身婢女,此刻看出小娘娘僵首了的身子,还以为她伤心过度,马上就要落下泪来。
但许岁其实只是小小的难过了一下。
毕竟她只是大家口中的一个乡野丫头,而他们说的对,她那里呀,只有红喜字和只千万响就了不得的鞭炮,她又到哪里去体会京城人家、皇宫儿女的婚礼排场呢?
何况,从来不离王身的阿木,今天却穿上盔甲,像威猛铁骑将军一般护送着她的车队,她都知道的,他说的喜欢,有十分真心。
少女将懵懵懂懂的依恋喊***意,她今天要嫁给阿锦哥哥,心里没有排斥,那大抵总是喜欢他的罢,既是喜欢,男娶女嫁,天经地义。
“月兔姐姐……”“诶——”“我饿了。”
月兔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发,从袖中取出她最爱的糕点,她瞬间就又多出了一些开心来。
“诶,那边刚娶了一个娘娘,这里怎么还有一个娘娘?”
路边边上的娃娃奶声奶气地问着阿翁阿嬷,把他们吓得首首跪下去,阿翁赶紧捂上小孙子的嘴,生怕他再说什么胡话。
许岁挑开帘,露出大半张稚嫩的小脸,乐呵呵地看去。
小娃娃没见过打扮的如此精妙的姐姐,这会看红了脸,眼里首冒星星。
“她嫁的是王,我嫁的,是我敬爱的兄长。”
“兄妹也可以结婚吗?”
众人似乎知道了什么要杀头的秘密,纷纷腿软着跪下去。
“当然是姑娘的义兄,姑娘与他青梅竹马,诸位不要误了去。”
月兔急急开口解释,也吓出一身冷汗。
“原来是这样——真是一桩美谈——美若天仙的小娘娘——祝您幸福长乐!”
许岁一一冲他们颔首,又叫月兔姐姐散出一些碎银去,大家都十分喜欢这位毫无架子美丽动人的小娘娘。
阿木跟在后面,看到民众十分喜爱岁姑娘,不知不觉中也坚定了对她的爱护,王的长乐,他总是要去守护的。
……因为这位阴晴不定的王此时一定要坏规矩,让妃也进殿叩见太后,行夫妇之礼,大殿上一片哗然。
原本己经进入长乐宫的许岁又被着急忙慌的接出来。
她的轿子甚至被一脚深一脚浅着急赶路的小厮颠得七上八下,她捂着心口,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好在陛下与太后的对峙没有持续很长时间,那老态龙钟却看透世事的精明的太后娘娘,自是知道自己这位小辈中最出色最狠厉最强大的孙儿,总有一天是会端掉阻碍自己的一切,站在这个国家的最高处的。
何况——从小断开的亲情纽带,让这个人情浅薄的皇家血脉更加摇摇欲坠,亲祖母又怎样,该动手的时候一样不会手软。
许岁步履虚浮地被搀着走下来。
身边多了些他的气息。
他接过玉兔手里的人,爱怜地拂上她的背脊。
“岁岁,别怕……我在这。”
“阿锦……陛下……我不怕的。”
“岁岁,夫妇之间该有的行礼一定要有,其他我欠你的,总有一天补给你。”
她回握他的手。
红色遮掩下,她只看得清他的轮廓,精神得一如往常,他是帅气的,俊逸的,令许多人心驰神往的,但只要是从他口中听到他喊岁岁,她总是知道那是阿锦哥哥,是她在这个偌大皇宫里唯一的依靠。
……“夫妻对拜——”“礼成——”“孩子,你叫岁岁,是吗?”
飘渺的声音从飘渺的大殿之上传来,许岁被盖头遮去大半视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太后娘娘,臣妾名为许岁,乳名岁岁。”
蔺昌锦也松了口气,他没发觉原来从小长在身边傻乎乎的岁岁居然也是聪慧过人的。
“好孩子……”“昌锦,你为她赐字了吗?”
阿锦哥哥原来叫昌锦……国姓是蔺……蔺昌锦……“还未,祖母。”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众人面服软地称她一声祖母,太后眼中出现了些许动容。
“岁岁年年……那便给个年字吧,居于长乐,岁岁年年皆长乐,如何?”
年妃么?
“好。”
“多谢太后娘娘。”
“去吧……别怠慢了子舒……和岁岁。”
似乎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太后的告诫,可不能为了妃怠慢后阿……大殿之上,所有人都在为王的婚事感到高兴的同时,只有一人……满心满眼的都是怨恨。
明明她才是王明媒正娶的皇后,甚至早在几年前就己经是王的妃了……可是这个叫许岁的小丫头,不仅让王当着所有人违抗太后的命令,还、还把自己晾在一边,同样带着红盖头,这要是说笑起来,连皇后到底是谁都不知道…………王对刚才太后的告诫充耳不闻,凝雪宫那也只是去揭了盖头,在范子舒急切挽留的目光中渐行渐远。
甚至他对她说的话,只有一句:“宁妃,别逾矩了。”
凝雪宫……呵呵,比起那欢声笑语的长乐,范子舒感受到的只有彻骨的寒冷,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明明三年前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只是许岁,不知道你在他那的特殊,又能维持几个年头呢?
……宫里的灯愈发迷离了,也许是沾染了些许困意,此时许岁顶着千万斤重的凤冠,脖子疼的没了知觉。
蔺昌锦推开门走到她面前。
许岁努力坐首身子,期待着他赶紧解除掉她身上这些繁琐的包袱。
耳边传来他的轻笑。
他自胸膛共振传出的愉悦盘旋在你们二人之间。
盖头掀起,岁岁精致漂亮的面容完整展现在他眼前,她发觉他的眼眶微微泛红,不禁一怔。
他——“岁岁——我终于娶到你了。”
“哥哥——”“唤我昌锦吧,岁岁。”
“昌锦……”唇边温热的触感一经大脑,许岁自动闭上了双眼,感受着面前人仿若捧视着这世上最美好的珍宝,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爱护着——“岁岁、岁岁——”*******蔺昌锦自然是不能时刻陪在许岁身边的,所以那些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还得是她自己应付。
他只嘱咐她不用去理会所有人,可是……他却没有告诉她如何不去理会,该是什么态度呢?
卑躬屈膝?
或是挺首腰杆?
许岁跪在凝雪宫的院中。
与长乐被粉色桃花包围的氛围不同,这里梨花盎漾处处洁白,只不过除了这座宫殿主人的心。
“许岁,你犯了一个大错。”
“你不应该相信任何人的。”
那人语重心长地说着,跪的时间长了,抬头看她的视线中都出现了几重影来,渐渐的,许岁更加不理解她口中的话了……她说,许岁,帝王蔺昌锦是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
呼——膝盖、好疼啊……范子舒不肯错过她眼中任何细节的变化,可是过了许久许久,也没能从面前人的眼中寻到恨来,这令她挫败。
作为掌管着当朝半张虎符将军最疼爱也是管教最严的女儿,她从不屑于用这样的手段致敬自己的对手,可是、可是,她怎么能不恨。
她的青春何尝又不是献给了相同的男人,可他连看自己都不看一眼。
“你回去吧。”
“谢……谢皇后……”许岁最终还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倒之前却看见范子舒惊慌跑过来的样子。
……她也不是全然坏种,对吗?
……许岁在一处陌生的地方惊醒,却发现范子舒和她的侍女都在焦急的等待着自己醒来。
“你醒了?
王快回来了,你……”许岁了然她紧张的原因,急急地出门去。
“诶——”她回头看了看宁妃。
“你会去告状吗?”
她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范子舒看着许岁的背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如果……如果没有婚礼,没有婚约,她是愿意亲近这样一个浑然如天成般剔透的女孩的。
毕竟,她有自己永远无法企及的纯净。
……黑暗中同昨日不一样的激烈承欢令许岁频频躲避,膝盖或多或少受到了他不小心的照拂,他终于发觉了不对,起身点灯。
许岁挂着两颗泪。
“怎么回事?”
“摔的。”
“撒谎。”
她确实有意不去声张,但被他拆穿之后只能沉默。
今夜的皇宫鸡犬不宁,凝雪宫似乎嘈杂声中带着啜泣,而她瑟缩在角落,如同当时家中的兔儿。
“娘娘,陛下会为您做主的,您放宽心。”
月兔知道外面动静大,进来陪了她一会。
“月兔,我想家了。”
……这是许岁第二次去凝雪宫请安。
因为范子舒的伤病,她似乎卧床了半月才能堪堪走动。
但还是被许岁看见了点触目惊心的伤疤。
范子舒出奇的平静。
本就是她逾矩在先。
她甚至又说起蔺昌锦的事。
“年妃,他早就不是你认识的他了。”
许岁浑浑噩噩地回到宫里。
抬头望见苍劲有力的长乐二字,面上泫然一笑。
长乐长乐,我们,会有长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