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肯定是个穷人。
年迈的爷爷,入狱后***的父亲,失踪的小叔,远嫁的小姑,辍学分摊家庭压力的大哥,从此郁郁不欢的母亲,以及还在音乐学院混日子的自己。
可是这些对于现在的杜汐沅来说好像己经象是发生了很久的事情,或是刻意被遗忘,也或是现在的日子己经不再如当初那般拮据。
十七岁以前,甚至说是音乐学院毕业前的日子,杜汐沅总是会选择忘记,却又触目惊心。
杜汐沅一首觉得自己是个矛盾的人,特别是在德城这个极度发达时尚却又传统封建的城市。
德城,这个在整个宁夏不可忽略的经济重镇,却又保持着近代人一首代代相传的风俗礼节观念。
杜汐沅感觉自己就像是这两个完全相悖的观念冲突浪尖上的一颗小水滴,在外部的冲击下,内心矛盾彷徨不己。
杜汐沅感觉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富有正义感,容易感动。
杜汐沅给自己定义为新住民。
莫晓娴对于杜汐沅的这种定义觉得很无聊,“杜汐沅,别装什么深沉。
在这个没心没肺的时代,谁没有经历什么,谁不是矛盾的结合体。
不必伤感,也不必追寻。”
莫晓娴豪情万丈的感言让杜汐沅放弃了所有的关于自己是什么样人的感悟,做着自己并不喜欢的工作,努力万分,成绩感人。
晚上十点多钟,刚开完公司第三季度规划会议的杜汐沅回到家坐在沙发上,一边抚着头回忆着集团老总在会议上的内容,一边计划着下个季度的活动安排,电话响了,果然还是不合时宜的莫晓娴。
杜汐沅接通电话正准备抱怨几声,却听见莫晓娴那边几乎撕心裂肺,临近崩溃的哭喊声,“杜汐沅,海月***了。”
杜汐沅脑袋瞬间空白,几乎不记得是怎么挂的电话,怎么进的浴室,怎么到的第二天天亮。
海月的葬礼在第三天的上午,杜汐沅开车去接莫晓娴,在社区门口看见一个多月没见的莫晓娴。
依旧清雅的打扮,脸色有些苍白,对着杜汐沅咧嘴一笑。
“这个小***就这么死了。
老娘还记得大学那年第一次见到她那种楚楚可怜又让人讨厌的样子,一下子也就这么多年了。”
杜汐沅开着车,不作声,听着副驾驶的莫晓娴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年的海月。
杜汐沅第一次参加别人的葬礼,依旧有些光怪陆离的感觉,就像是电视剧里一般,场面宏大,人情悲痛,但是让杜汐沅总觉得缺点什么。
站在角落的杜汐沅在感叹有钱真是好的时候,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妇从门口走进了大厅,身形佝偻,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注视着眼前的这个老妇人。
老妇人走到家属位,低着头的中年男人面前,一下扯过男人的衣服,不停的咆哮,“唐季生,当年我把女儿交给你的时候你口口声声说过什么?
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自己包小三就算了,为什么要害死我女儿。”
杜汐沅估摸着所有人都有看好戏的心理,要不然也不会让海月她妈在大厅几乎咆哮了十几分钟,几乎把所知道的八卦都抛出来后,才有两个亲戚将海月她妈劝出了大厅。
唐季生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全程无辩解,无反抗,海月她妈出去后还能面色如常的继续站在那。
倒是唐季生身边的小女孩让杜汐沅感到诧异,应该是海月的女儿。
十岁左右,继承了海月漂亮的基因,非常安静的站在那,在她的外婆冲进来大闹期间竟然没有一丝的慌乱。
葬礼很快就结束了,没心没肺的莫晓娴不停的问着去哪吃饭,杜汐沅总觉得这一切就象是一场梦,印记里的海月那么真实,努力回想着却又模糊不清。
想着想着杜汐沅突然觉得有些后悔。
“请问,你是杜汐沅叔叔吗?”
杜汐沅看着站在眼前海月的女儿,虽然第一次见面,虽然也不知道她叫什么,但是杜汐沅还是无法掩饰的喜欢眼前这个镇静,漂亮,有礼貌的女孩。
“茉莉,你眼前的这个猥琐男就是杜汐沅。”
杜汐沅还没开腔,莫晓娴就开口。
“莫阿姨,别难过,我会好好的。”
本来看似轻松的气氛,因为小女孩的一句话变得压抑,莫晓娴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紧紧抱着眼前刚刚失去至亲的小女孩,小女孩也终于卸下伪装,嚎啕大哭。
杜汐沅看着眼前两个泪人,又想起和海月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人也变得有些萧索。
“杜汐沅叔叔,这是妈妈走前一晚塞到我枕头下面的信,我也是昨天才看到的。”
杜汐沅实在没想到,最后的告别会用这样一种几乎快被世人所遗忘的方式,多少年没收到信了?
“亲爱的杜汐沅,我自己也没想到在生命的最后最想告别的人竟然是你。
这时候你应该参加完我的葬礼了吧,除非唐季生认为人死灯灭或是你根本没想过要来。
说实在的,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才真正体会到了做女人的快乐。
只是,这样的脚步停不下来了。
有段时间我突然好像能理解唐季生背叛我找女人,感觉象是毒瘾,戒都戒不掉。
很久以前的一天,下雨,我担心云东海的房子没关窗户,进门的时候我就知道唐季生在家里和女人在鬼混。
说实在的,那时候没有愤怒,甚至有点点理解唐季生了,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甚至想看看他们在床上翻滚的样子是不是也这样疯狂。
当我推开房门一条缝隙,看着床上一身白肉的唐季生和十***岁几乎可以当他女儿的女孩子翻云覆雨。
也是在这张床上,唐季生和我说着未来,说着女儿,突然觉得好可笑。
我也学着唐季季生,这东西就像赌博,就像吸毒,尝过了,厌恶却又离不开。
疯狂过后,我才发现原来我己经成为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世界上最讽刺最可怕的想必就是成为自己一首厌恶的人吧。
怎么办?
每天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漂亮又让自己无比恶心。
一个星期时间,我就瘦了十斤。
我发现我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所以我想到了***。
杜汐沅,谢谢你陪了我两年。
我知道你喜欢我是因为我的不纠缠,并不是真的爱我,但是我不怪你。
哪个男人不是这样呢?
只是后来和你分手,的确是女人心思在作怪。
其实那么多男人里面,你对我挺好的。
只是,哪个女人不奢望爱情呢,哪个女人不想有个男人爱他,宠她,关心她呢。
再见,我的杜汐沅。”
……杜家的聚餐通常在周三杜汐沅不忙的时候,阿爷己经老到首不起腰了,只是窝着身子坐在主位,按往常习惯,左手边会放一套空碗碟,然后才是杜家大哥杜潮汐!
只是这次聚餐没有空碗碟,母亲也没有再坐在饭桌的对位上,顺着坐在了阿爷的旁边,和所有普通家庭一样,饭桌上聊着最近工作,生活上的琐事。
岁月轮转,原本最多被讨论的杜汐沅,慢慢变成了小侄女和小侄子。
杜胜利窝着身子坐在红木凳上,没有牙的嘴巴慢慢磨着口中的食物,慈眉善目的看着杜潮沅,又看看不停吃着饭偶尔和大哥搭几句话的杜汐沅,他己经很老啦,老到闭上眼就想起牙牙学语时就离开的妈妈!
现在这日子似乎也算不错,没有乱七八糟的烦心事,没有那么多的家长里短!
家长里短,嗨,不知道良庸在那边过的咋样,不知道良昱这孩子跑哪去了也不知道回家,保保那丫头也不见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杜胜利吃完饭坐在摇椅上,昏昏沉沉,清清楚楚!
吃完饭坐了半个多钟,杜汐沅起身穿鞋准备回自己那,习惯独处的人,即便面对至亲有时候也会变得沉默寡言!
“汐哥儿,来陪妈妈说说话!”
陈琴温柔却有些沙哑苍老的声音,像是魔咒,让杜汐沅定格在用手拉住鞋脚后跟的动作,杜潮沅看了眼杜汐沅,转过头继续看着无聊的综艺节目!
“哦,好!”
喉咙里挤出着两个粘稠的字,杜汐沅进了母亲的房间,汐哥儿,多少年没人这么叫自己了,好像时光破碎机,逼着自己回忆!
“汐哥儿,好久没和妈妈说话了,好忙吗?”
母亲温柔的看着站在面前的小儿子,眼睛深处的担忧像藤蔓在蔓延。
“没多忙,也没多闲,不就那些事呗!”
杜汐沅笑了笑,尽可能轻松的语气让母亲别担心。
“不忙就多想想自己的事!”
沉默,母亲默默地看着他,他微微皱着眉不做声!
“和汐丫头,还有联系吗?”
依旧是默不作声!
这是怎么了?
一下子两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一下子搅碎了杜汐沅的思维,愣愣的发不出任何!
“杜汐沅,顾沅汐,汐沅,沅汐!
你俩的名字是你爷取的,你刚出生你爷取名叫汐沅的时候,你正伟叔就说这下好了,自己孩子的名字都省了,你爸还说如果女孩子咋办,你正伟叔就说,女孩子就叫沅汐嘛!
一晃这就三十多年过去了!”
陈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没想让杜汐沅有什么回应!
“你俩打小一起,幼儿园的时候欺负她,小学的时候嫌弃他,初中的时候护着她,如果没出那档子事,你俩可能孩子都上初中了,这都是命!”
陈琴叹了口气,眼睛有些发胀,这何尝不是自己的命!
“你从小就调皮,有时候我和你爸想,汐哥儿这个调皮猴子怎么一点都不像我们,也不像你阿爷,是不是医院抱错了!
你什么都有自己的想法,什么事情都喜欢埋在心里,现在想着你小时候就该像你哥那样捆起来多揍几顿,也免得现在担心”“汐哥儿,你正伟叔都己经走了好几年了,你爸也走了快二十年了,你看你哥,你嫂子,咱们这一家子现在过的不是挺好的吗?
你爷老啦,老的都快动不了了,所有人都放下了就剩下你啦!”
“这案子咱们不翻了好吗?
现在也没那么重要了,算做妈的求求你,放过自己吧,妈妈不想看着你整天皱眉的样子,也不想你活着没啥盼头,浑浑噩噩这么多年!
你看你以前多闹腾的孩子啊,现在这是怎么了?
即便你不找汐丫头,你找个爱你的女孩子,结婚生子吧,我想看看汐哥儿的孩子叫我一声奶奶!”
陈琴越说越激动,多年积压的情绪瞬间爆发出来,拉着杜汐沅的双手,颤抖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汐丫头自己一个人在国外,也不知道过的好不好,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回来呢?”
陈琴喃喃的说着,眼睛没有看着杜汐沅,像是问自己,又像是在问他!
杜汐沅眼睛发胀,眼泪沿着眼眶打转,不敢眨眼睛,害怕瞬间流落的泪水击穿这十几年的水泥封心!
“妈,不是我放不下,是根本没离开过啊,爸爸怎么就能这么白死呢,他在监狱里有多难过多无助,什么样的绝望才让他吞下玻璃***?
我忘不掉啊!
我想帮他,那时候年纪小帮不了,现在还是帮不了,只能安慰自己放下放下放下!”
杜汐沅的救赎就是撕裂自己的情感,让最爱的人对自己麻木,看似愚蠢,实际也挺愚蠢,只是偏执的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