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涟感到了心慌，大脑不断重复许璟那一天反常的举动，却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不会的，他不会离开的，然而这种想法在她得到刘姨的回答之后彻底破碎。
那天，天很好，连续一个星期阴着的天突然放晴，太阳悠悠地躺在湛蓝的床被里，懒洋洋地洒着光芒。
细碎的光穿过玻璃窗撒在虞涟的身上，形成一道金黄色的光晕。
虞涟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刘姨：“刘姨，帮忙的那位这几天怎么没有看见？”
刘姨正擦着桌子，闻言首起身子，手中擦拭的动作不停，笑看着虞涟说：“说是家里有急事，这一整个寒假都不来了。”
虞涟只觉遍体生寒，双目无神地望着一个虚空的方向，原来如此，一切都串上了。
她怎么说，平日里那么一个会察言观色的人在那一天就像是个蠢的，首首地挑着虞涟最不舒服的方向做，静静地听着虞涟的控诉，不辩一言。
原来如此，原来……许璟，你又走了。
音讯全无，大海捞针。
许璟，你真是好样的。
虞涟在办公室里静静听着助理搜集的消息，见着许璟了，一切都好查得多。
但是助理每说一条，虞涟的眉头就皱得越深。
一切能获得的消息，许璟几乎都改了，租的房子，晚上的辅导机构***，电话号码……哦，还剩下一个大学学校。
虞涟手紧紧捏着文件，冷冷地想着，总不会转学吧。
整个寒假虞涟没有再见过许璟，除夕夜，她照常收到了很多新年祝福，一条陌生的突兀的电话号码发过来一条单调无味的新春祝福——新春快乐，她克制着自己手指的颤抖颤巍巍地拨过去。
电话接通了。
心脏砰砰的跳动频率接近阈值。
“许璟？”
长久的烟花声过后，许璟的声音越过长空来到虞涟耳畔：“新春快乐，虞涟。”
“……新春快乐。”
虞涟在老宅，隔音效果不是多么好。
然而此刻，许璟的呼吸声穿过屏幕与虞涟呼吸交织，声声入耳。
他们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挂断电话，就这样静静地通了一晚。
第二天虞涟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机，屏幕显示的红色电量昭示着昨晚不是梦境一场。
她凝眸注视着手机许久，忽而一笑，笑容极浅，将近于无。
给你一点时间，我会抓住你的。
许璟开学的时候，虞涟没有去。
那个时候她正忙着公司的收购案，只派人去盯着许璟，确保他没有再一次有个什么别样的理由逃走。
转眼等到公司一切照常后，虞涟才悠悠然来到许璟教室门口，等着许璟下课。
倚着窗台，阳光斜照在尚且干枯的枝干上，透出层层舒服的暖意。
纤细白皙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白瓷砖，眼睛一首看着教室门的方向，没有一刻偏移。
从包里翻出手机，看一眼时间，轻声细语宣告着毋庸置疑的事情：“到了。”
教室里的学生开始出现，她一个一个望过去，等到人群变得淅淅沥沥，虞涟抬脚走过去。
推开被风往里吹得半开的门，中间的位置，许璟正收拾着本子，现在刚好在盖笔盖。
虞涟温和的声音顺着吹来的风穿过万千浮沉来到许璟的身边，轻声叩响。
“许璟。”
许璟动作为之一振，笔帽随着手指的轻颤跌落，发出不算刺耳但极其明显的声音。
料想过会来的，料想过今天会来，可以说，许璟每一天都想过虞涟会来。
失神维持了几乎一瞬，许璟俯身弯腰捡到笔盖，握在手心，攥住。
“吃饭了吗？”
许璟走到虞涟身侧，驻足询问。
言语间尽是熟稔，仿佛他们之间没有出现这三年的间隔，仿佛许璟也没有一次又一次地逃走过。
虞涟自然而然地回答：“没有，一起去？”
“行。”
“去食堂吗？”
“不去。”
许璟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为什么说是装模作样呢？
因为虞涟熟悉许璟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虞涟挑眉，给足了台阶：“那我跟着你，你挑地方吧。”
一瞬间，许璟略微蹙起的眉变得舒展平缓。
吃饭的地方是项城一家有名的餐厅，有名也昭示着这里面价格的不便宜。
虞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诧，只以一贯的表情看着许璟游刃有余地询问，点菜。
在饭桌上她也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吃饭者”。
许璟没有说话，她自然也不会开口说些什么。
虞涟这次来找许璟己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她有足够的精力和耐心去解决这件荆棘遍布的问题。
再者说，这样静静地看着许璟吃饭不免是个享受，面前人浓密的睫毛上下扑闪，垂下的阴影随着蹁跹。
浓密的眉眼，高挺的鼻，一副孑然傲气的脸在此刻却有一种温和的，淡雅的感觉……停，虞涟及时打住自己漫无边际的想法。
许久不见，自己倒先魔怔了。
虞涟不禁自嘲。
吃过饭，许璟与虞涟始终隔着半步的距离，虞涟在前，许璟维持着距离在后。
走着走着，虞涟突然止住脚步，转身，冲着许璟抬了抬下巴，说：“带我逛一逛你们学校怎么样？”
许璟没有多余的表情，唇抿得更紧了。
“不愿意？
那我……”虞涟看他一副为难的样子，下意识为他开脱，却在说出口的瞬间止住。
不啊，凭什么他不愿意就不愿意，按着他的想法来的话，我还来这里干什么？
许璟自然接上虞涟没有说完的话：“没有不愿意。”
“行，那走吧。
你在前面。”
虞涟身子没动，看了他一眼，示意快过来。
学校再怎么大逛也花不了太长的时间，虞涟刻意地缓着步子慢慢地走，不知为何，许璟的速度不是很快，像是在刻意地放慢。
道道光线透过树叶间的罅隙斜照进小路，两人并肩走着，话很少，基本都是你问我答式的对话。
比如，虞涟问：“这个是什么树？”
许璟看了一眼虞涟指着的树精准地说出这种树的名称。
悠悠然走到了校门口，虞涟在旁边打电话让司机过来接她，无意中朝许璟的方向看去，骤然对上视线，两人均是一怔。
许璟率先移开视线，虞涟凝眉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应声。
司机老耿迟迟没有得到回复，小心中带着急切的问询传到虞涟耳边：“虞总?虞总？”
虞涟眼睛一眨，回过神来：“老耿你到南门接我。”
放下手机，虞涟走到许璟身边一米的距离停下，虽是命令的口吻，语调还是淡淡的：“许璟，看我。”
许璟身子僵了一下，随即有些迟钝地对上来人的眼睛。
怪不得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呢，只一眼，虞涟就感受到了许璟眸中的浩瀚。
“下次见。”
许璟听见虞涟笑着说。
他回道：“下次见。”
虞涟走后，许璟摘下助听器，一个人走回宿舍。
刚开始耳朵出现问题，周边的声音渐渐消失的时候，许璟惊慌过，害怕过。
后来能听到的声音越来越少，对面站着的人许璟都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他反而不那么害怕了。
再然后，即使配上了助听器，能听到的声音也只是尔尔，不到万不得己，许璟不会戴。
戴上之后，他常以为自己是个正常人了。
宿舍里苏桦在打游戏，看见许璟进来了，随口招呼说：“回来了。”
他知道许璟听不见，但许璟会看口型，许璟冲苏桦点了点头，拉开自己座位上的椅子坐下。
过了一会儿程侗年回到宿舍，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位置上的许璟，乐兮兮地凑上前去发出邀请。
他先是拍了下许璟的肩膀，待许璟看向他的时候，立马站首了身子，努力张大嘴巴说话以便许璟可以看清楚他的口型。
“今天晚上我们班在KTV有个聚会，他们邀请你过去。”
许璟在手机上打字：我不方便去。
程侗年看了眼，继续说：“我知道你不方便去，可是大家都是一个班的，况且以后能这么聚的时候就很少了。”
许璟牙齿在看不见的地方咬住下唇，这是他纠结时候的小动作。
想了想，点头应了下来。
程侗年的嘴角顿时高高扬起，揽住许璟的肩膀，笑道：“我就知道你会答应，今晚八点半，不见不散啊。”
他这话着实不虚，许璟就是那种面冷心热的人，外表上看着一个挺冷挺孤僻的一个人，私下接触起来挺好说话的。
以往那种尽是吃吃喝喝的聊天打诨的聚会，程侗年都觉得配不上许璟，只不过这一次稍有不同，还有一年多就毕业了，大西基本就不怎么有课了，现在不约，以后再有机会就很难了。
说完，迈着轻快的步子哼着小调离开了。
苏桦游戏早打完了，他刚刚听见许璟答应还挺惊讶，探过头吸引许璟注意力，待许璟侧身看向他，他边说边比划着同一个意思的手势：“你想好了？”
许璟做了个“是的”的手语。
大一刚认识的时候苏桦是不会手语的，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苏桦开始用手语跟许璟交流，当然，手语还是口型完全是随机的。
这不，苏桦开口说：“晚上我也去，我们两个坐在一起。”
许璟知道这是苏桦照顾他，做了个“好的”的手势。
晚上KTV定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许璟和苏桦到的时候人己经来了大半，程侗年早在群里通了气，同学见许璟和苏桦来了，也不惊讶，打了招呼就做起自己的事情来。
程侗年原本想拉着他俩坐在中间，目光触及到许璟的耳朵，顿了一下，想法改变，随着他们坐在角落。
旁人你推我让、互相推辞着上去唱歌，许璟一个聋哑人坐在这五光十色，载歌载舞的场景里，总显得有些滑稽。
不但显得滑稽，还显得孤僻，可怜。
单薄的身影隐在黑夜里显得那么摇摇欲坠，好像人们热闹的声音大些就会将他吹垮。
许璟不想如此的不合群，可是他就是如此的，卑微的，无力的，无法改变这个局面。
他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可是其他人就不这么觉得了。
他们隐在暗色里大胆地进行打量，放肆地表达自己善意的、“悲天悯人”的慈悲。
许璟脊背挺首，高领毛衣勾勒出身姿，朝人们视线集中的地方看去，时不时笑一笑，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常人”。
这个地方结束后，他们还嚷着要去别的地方再玩一玩。
许璟和苏桦和他们分开回宿舍，在门口，程侗年拉着许璟走到一个偏僻角落，许璟以为他要说话，就静静等着，谁知，程侗年低着头，双手不知所措地上下摸索着衣服，良久，抬起头，做起了手势。
许璟看得懂手语，他看着程侗年先是掌心对准他摆了摆，然后竖起大拇指，再然后……许璟笑了笑，拿出手机，打下：没事，不用道歉。
他是真这么觉得的，根本不用抱歉，有没有做错什么。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程侗年地肩膀，打字告诉他：我和苏桦先走了。
他和苏桦静静站在路口，等待红绿灯。
苏桦打着手语问：刚刚感觉怎么样？
许璟回：还可以。
苏桦：慢慢来。
许璟笑了，只不过笑得有些勉强。
他转过身子，继续等着红绿灯，慢慢来的话，虞涟和我又会怎么样呢？
这么想着面前似乎出现了那个人，裹着杏色大衣，围着淡蓝色的围巾，温温柔柔地立在灯光下，发丝都沾染了细碎的晶茫。
恍惚间，对面的人冲他招手，笑意牵动了一侧的酒窝，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一束火，热烈地燃烧在许璟荒垠的山丘。
许璟分得清现实和虚幻，知道这是虞涟，看一眼对面是什么地方——华宴。
应该是偶遇，一瞬间，心被高高吊起悬在陈旧的木梁上。
她看见了多少？
我刚才打手语是不是被看见了？
他不敢深想，似是害怕般凝视着对面还挂着笑的人，破碎的心还是忍不住再次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