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手按着镇岳刀柄,右手展开一卷黄麻账册,声音像淬火的铁块砸进晨雾里:“去岁入库灵米九千石,今春播稻种三千石——余粮何在?”
府库执事王禄缩着脖子,汗珠顺鬓角滚进衣领:“禀副将,余粮…余粮尽数借给沧州了。”
“借?”
李铮合拢账册的脆响惊飞檐下麻雀,“昭武军规第七条,动库粮超百石者,斩。”
王禄扑通跪地时,青铜滴漏恰坠下辰时第一颗水珠。
灵田异象昭武城西五十里,灵稻田蒸腾着淡绿雾气。
李铮策马冲上田埂,惊散啄食的灰雀。
本该饱满垂穗的稻株蔫黄打卷,田泥裂开蛛网般的细缝。
“怪事!”
随行的粮曹孙茂跳下马,揪起稻穗搓揉,“您瞧这干瘪样!”
稻壳在他掌心碾开,只漏出三两颗米粒。
李铮蹲身抓把裂土,指缝间漏下的沙尘带着刺骨凉意——这感觉不对。
灵田土壤常年温润如暖玉,此刻却像冰窖里冻过的粗糠。
“报里程!”
李铮突然喝令。
亲兵立刻展开皮制地图:“此处距沧州地界仅三十里,按《九镇边域约》,两州灵田需隔五十里…”话未说完,李铮的刀鞘己重重戳在地图某处:“沧州去年新开的黑石矿场,位置?”
刀鞘尖点中的墨圈,离这片灵田仅十里。
节度使的算盘昭武节度使赵崇的鎏金椅背高出常人半头,李铮呈上的枯稻被他随手抛在案上:“铮儿啊,沧州赵元朗上月送来十车寒铁。”
他抚着紫檀扶手,眼皮耷拉似睡非睡,“边军换装缺的甲片,可都指着这点东西。”
李铮的镇岳刀在砖地磕出清响:“义父,灵田若绝收,今冬全城都要啃树皮!”
“糊涂!”
赵崇突然拍案,掌心在檀木上压出湿痕,“沧州答应双倍还粮!
眼下忍三个月,秋收能得一万八千石!”
他喘着粗气抓起茶盏,盏盖在杯沿磕得乱颤,“传令!
即日起引气境以下农户,纳粮八成充军库!”
血溅征粮令未时正刻,昭武城南门骤然响起铜锣。
征粮都尉张彪策马踏翻菜筐,枣红马的前蹄沾着烂菜叶:“节度使令!
纳粮八成!
抗命者以叛军论处!”
麻衣老汉扑在粮袋上哭嚎:“军爷!
这是全家活命的口粮啊!”
张彪的马鞭带着破空声抽下,却在半途被铁掌攥住。
“好威风。”
李铮捏着鞭梢,张彪拽得面皮涨红也抽不回。
“李副将莫要抗命!”
张彪突然撒手,反从怀里掏出盖着节度使金印的文书,“白纸黑字写得分明…”话卡在喉咙里——雪亮刀光劈开文书,纸屑蝴蝶般纷飞。
“此令不仁。”
李铮还刀入鞘的瞬间,身后粮车轰然解体。
二十袋灵米瀑布般泻入护城河,水面浮起密密匝匝的鱼嘴。
贬职敕令酉时三刻的暮色染透节度使府时,钦差黄绫敕令到了。
“昭武副将李铮,抗命毁粮,着革职贬为白狼关镇守使。”
宦官尖嗓刮得人耳膜疼,“即日领伤兵营赴任,不得延误。”
李铮单膝跪接敕书,金丝织就的黄绫在他掌心发烫。
府门外,三百名断臂瘸腿的老兵默默列队,残破皮甲在晚风里飘出絮边。
“李将军…”粮曹孙茂追出仪门,怀里掉出本泛黄册子,“灵田裂土的怪事,您带着这个!”
李铮弯腰拾起册子时,暮光恰照亮封面:《昭武地脉勘录》。
夜半蹄声子时的白狼关朔风如刀。
李铮在烽燧台摊开地脉图,忽听关墙下响起马蹄。
“敌袭!”
哨兵嘶吼被狂风撕碎。
李铮扑到垛口,只见关前黑压压的骑影如潮水漫来,领头巨汉的弯刀映着月光,刀尖正指烽燧台!
“是黑山蛮族!”
老兵王跛子拖着断腿撞响警钟,“他们从来只劫村庄,怎会…”话音未落,蛮骑中突然竖起沧州军的玄冰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