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产操盘手与最后24小时
他靠在斑驳的墙皮剥落的窗边,指间夹着半支劣质合成烟,灰白的烟雾扭曲着上升,模糊了窗外地狱般的图景。
永夜城,一座被时间彻底货币化的钢铁坟墓。
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巨大的全息广告在远处摩天楼表面流淌,闪烁着蛊惑人心的词句——“时间银行,存储未来,典当过去!”
“纯净寿命,即刻到账,百年无忧!”
霓虹灯勾勒出西装革履、笑容可掬的绅士轮廓,那是“时序之主”的圣徽,悬挂在城市的每一处角落,冰冷地注视着蝼蚁般的众生。
街道上,人群像浑浊的污水在沟渠里涌动。
每个人腕间都嵌着同样的倒计时芯片,数字或长或短,映照着或麻木或惶恐的脸。
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突然扑倒在地,手腕上的数字疯狂闪烁归零。
刺耳的电子警报声撕裂空气:“目标归零!
执行清理!”
两个穿着厚重灰色防化服、头戴呼吸面罩的“时间清洁工”幽灵般出现,防滑靴踩过污水坑,动作娴熟地拖起那具仍在微微抽搐的身体。
冰冷的金属钩链扣上死者的脚踝,一路拖行,在肮脏的地面留下湿漉漉的痕迹,首奔街角那辆喷涂着巨大沙漏标志的黑色厢车。
周围的人潮瞬间分开,如同躲避瘟疫,只有一双双眼睛里盛满了无声的恐惧。
又一个“秒奴”的时间耗尽,像垃圾一样被回收。
林序猛地吸了一口烟,辛辣的气味呛入肺管,带来一阵压抑的咳嗽。
他移开视线,不再看那人间惨剧。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不是因为怜悯,而是更深的恐惧。
他转身,目光投向房间内唯一的“净土”。
一张简陋的金属病床占据了狭小空间的大部分,复杂的维生设备发出低沉的嗡鸣,管线如同纤细的血管,连接着病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林晓,他的女儿,八岁。
苍白的小脸陷在枕头里,细软的黑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脆弱的阴影,像一只易碎的瓷娃娃。
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生命尚未离她而去。
而她纤细的左手腕上,那枚冰冷的芯片同样在跳动:89天07小时32分15秒。
这虚假的、靠他不断劫掠“纯净时间”强行维持的数字,是她悬于一线的生命线。
林序掐灭烟头,走到床边。
维生系统冰冷的电子音报数:“营养液存量低于10%,请及时补充。”
他俯身,动作是战场上淬炼出的精准,小心地更换着挂在支架上的营养袋。
指尖拂过女儿滚烫的额头,那温度灼烧着他的皮肤,也灼烧着他的心。
她的床头柜上,摊开着一本边缘卷起的涂鸦本。
最新一页,用凌乱、歪斜却刺目的红色蜡笔线条勾勒出一个场景:一个穿着体面西装、笑容却扭曲如恶魔的绅士,张开巨大的嘴巴,嘴里不是牙齿,而是一圈圈疯狂旋转的齿轮。
齿轮中央,一个小小的、穿着病号服的人影正在坠落。
涂鸦右下角,是林晓歪歪扭扭的字迹——“西装绅士吃时间”。
一股寒意顺着林序的脊椎爬升。
又是这个图案。
这诡异的涂鸦从时灾降临、林晓昏迷后就开始出现,起初模糊,后来日渐清晰,带着不祥的预兆。
他曾以为只是孩子混乱的噩梦投射,但次数多了,一种冰冷的首觉缠绕着他——这恐怕是某种扭曲的预知,指向那个悬浮于永夜城顶端、收割众生时间的伪神,时序之主。
而那个坠落的病号服小人……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女儿手腕的芯片上,鲜红的数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89天07小时15分02秒。
时间,这该死的、被彻底物化的诅咒,正一点点啃噬着他唯一的珍宝。
他必须行动,必须弄到更多“纯净时间”——那些未经交易、蕴含最大生命活性的原始寿命,才能维持住维生系统,延缓女儿体内那未知寄生进程的侵蚀。
“晓晓,爸爸出去一趟。”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在砂纸上磨过,“很快回来。”
没有回应,只有维生设备单调的嗡鸣。
他走到墙角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柜前,打开。
里面没有衣物,只有冰冷的武器:一把枪管磨损严重的动能手枪,几个压满子弹的弹匣,一把带锯齿的军用匕首,还有几支装在金属管里的高强度营养针剂——这是他在黑市用最后一点时间信用换来的,必要时能让他连续战斗七十二小时。
他熟练地将手枪***后腰的枪套,匕首绑在小腿外侧,弹匣和营养针塞进破旧夹克的内袋。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盒子上。
打开,里面是几枚指甲盖大小、泛着幽蓝金属光泽的芯片——倒计时伪造器。
曹瘸子那家伙吹得天花乱坠,号称能暂时干扰芯片读数,但他清楚,这玩意儿顶多骗骗低级的扫描仪,在真正的“时间猎人”或银行警卫面前就是废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抓起一枚塞进裤兜。
聊胜于无。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女儿。
那苍白脆弱的小脸,那手腕上跳动的催命符,还有涂鸦本上狰狞的齿轮绅士……一股混杂着绝望、愤怒和孤注一掷的冰冷火焰在胸腔里燃烧起来。
他不再是华尔街那个翻云覆雨的操盘手林序,他只是个为了女儿能多喘一口气,愿意把灵魂卖给魔鬼的父亲。
他拉开门,踏入永夜城污浊的、充满时间血腥味的空气里。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病床上微弱的气息。
他像一柄出鞘的锈刀,沉默地汇入街道上涌动的人流。
目标:西区“锈钉”酒吧附近的黑市边缘地带。
情报显示,最近有一伙低级的“时间猎人”在那一带活动,专门伏击落单的“秒奴”抽取时间。
那是他唯一能负担得起的“猎物”。
手腕芯片上的数字,无情地跳动着:林序:23:41:18林晓:89天07小时01分59秒--------------------------------永夜城巨大的阴影吞噬着他。
倒计时的滴答声,是他和女儿生命流逝的丧钟。
而狩猎,才刚刚开始。
西区,“锈钉”酒吧后巷。
这里的气味是劣质酒精、呕吐物、机油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混合成的毒药。
污水在坑洼的水泥地上积成一个个小潭,倒映着上方悬挂的、接触不良滋滋作响的霓虹招牌。
几个眼神空洞、裹着破毯子的“秒奴”蜷缩在堆满垃圾箱的角落,腕间的芯片闪烁着令人心慌的个位数倒计时。
林序像一道灰色的影子,贴着潮湿冰冷的墙壁移动。
他放缓呼吸,将身体的存在感压到最低,耳朵捕捉着巷子深处的动静。
心跳声在耳膜里放大,与腕上芯片那催命符般的滴答声形成诡异的二重奏。
23:12:47。
他的时间不多了。
来了。
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显得笨重的脚步声从巷子拐角传来,伴随着压抑的交谈和金属摩擦声。
“……妈的,今天手气真背,净是些穷鬼,抽不出几小时好货色!”
一个粗嘎的声音抱怨道。
“知足吧,瘦猴。
东区那边净是‘清洁工’巡逻,还是这儿安全点。
刚才那个老头,看着快归零了,榨干他!
蚊子腿也是肉!”
另一个声音显得更阴沉。
“嘿嘿,说的对,老大。
听说‘纯净时间’在黑市能卖出天价?
咱们啥时候能逮到个细皮嫩肉的娃娃……”娃娃?
林序眼中寒光骤现,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破了他刻意维持的冷静。
他无声地从后腰拔出了那支沉重的动能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凝聚成一条锋利的线。
三个身影从拐角转出。
当先一个身材壮硕如铁塔,脸上横亘着一条蜈蚣似的刀疤,肩上扛着一支粗大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金属管——便携式抽时枪。
后面跟着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腰间挂着几个空的时间储存罐。
最后是个矮壮的家伙,手里拎着一根缠着铁链的撬棍。
典型的底层时间猎人,装备粗劣,但足够凶残。
“谁?!”
刀疤脸警觉性不低,猛地停下脚步,抽时枪口下意识地扫向林序藏身的阴影。
没有废话。
林序动了。
“砰!”
枪口焰在昏暗的巷子里骤然亮起,刺鼻的火药味瞬间弥漫。
子弹并非射向刀疤脸,而是精准地打在他脚下污水坑的边缘。
脏污的水花和碎石猛烈溅射开来,糊了他一脸。
“操!”
刀疤脸下意识地闭眼偏头,动作一滞。
就在这不到一秒的迟滞里,林序如同捕食的猎豹,从阴影中暴起!
他身体前冲,重心压得极低,没有冲向持枪的刀疤脸,而是扑向那个离他最近、正被枪声惊得一愣的瘦猴!
“呃啊!”
瘦猴只觉眼前一花,冰冷的枪口己经狠狠顶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他甚至能闻到枪管上残留的硝烟味。
“别动!”
林序的声音如同寒冰,没有丝毫温度,枪口用力一顶,“动一下,他脑袋开花。”
刀疤脸抹掉脸上的脏水,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手下被挟持的一幕。
他眼神凶狠,肩上的抽时枪口微微抬起,指向林序:“妈的!
哪条道上的?
敢动老子的人?
放了他!
不然老子抽***的时间,让你当街变干尸!”
“可以。”
林序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枪口纹丝不动,“开枪。
在你抽干我之前,我保证先打爆他的头。
然后,我们赌赌看,是你的枪快,还是我死前拉他垫背的子弹快?”
他的目光像淬毒的针,死死钉在刀疤脸脸上。
他太熟悉这种亡命徒的心理,贪婪怕死,内部松散。
空气凝固了。
巷子里只剩下污水滴落的嘀嗒声和几个“秒奴”压抑的抽泣。
刀疤脸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眼神在林序冰冷的枪口和手下惨白的脸之间游移。
瘦猴吓得浑身筛糠,裤裆瞬间湿了一片,腥臊味弥漫开来。
“老大……老大救我……”瘦猴的声音带着哭腔。
“闭嘴!”
刀疤脸低吼,额角青筋暴跳。
他死死盯着林序,权衡着。
对方只有一个人,但那股子亡命徒般的冷静和精准让他忌惮。
为了一个瘦猴搭上风险,不值得。
他肩上的抽时枪口,极其缓慢地垂了下去。
“算你狠!”
刀疤脸啐了一口浓痰,“瘦猴,你自求多福!
我们走!”
他恶狠狠地瞪了林序一眼,对那个拎撬棍的矮壮家伙使了个眼色,两人缓缓后退,贴着墙根,迅速消失在巷子另一头的黑暗里。
被抛弃的瘦猴彻底瘫软,像一滩烂泥滑倒在地,涕泪横流:“别…别杀我…大哥…你要什么我都给…时间…我有时间…”林序没有放松警惕,枪口依旧指着他,另一只手快速在他身上摸索。
很快,从瘦猴油腻的夹克内袋里摸出三个拇指大小的透明圆柱形容器。
容器内流淌着温润的、如液态黄金般的光芒——纯净时间!
三个容器,加起来标注着3小时15分钟。
“滚。”
林序收起容器,枪口移开,声音冰冷。
瘦猴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嚎叫着消失在巷口。
危机解除。
林序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这才感到左腕传来一阵***辣的刺痛。
低头一看,刚才动作太猛,破旧的衣袖被墙角***的钢筋刮破,一道不算深但渗着血的口子出现在手腕上,正好压在冰冷的倒计时芯片边缘。
芯片的金属外壳划破了皮肤,鲜血顺着腕骨流下,染红了芯片冰冷的表面,那鲜红的倒计时数字在血污下依旧刺眼地跳动着:22:58:33。
他皱了皱眉,从裤兜里摸出一卷脏兮兮的止血绷带——这是上次在黑市从一个叫曹瘸子的奸商那里买的。
他熟练地扯开绷带,一圈圈缠绕在受伤的手腕上,压住伤口。
绷带缠绕间,一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色荧光,在浸染了鲜血的绷带纤维缝隙里,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隐没,快得像幻觉。
林序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未曾留意。
他迅速将三个储存着纯净时间的容器收好,冰冷的金属外壳贴在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三小时,又能给晓晓的维生系统续上一小段生命线了。
他转身,准备离开这片污秽之地。
就在他迈步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巷子尽头垃圾堆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像是一只窥探的眼睛?
又或者只是风吹动了破塑料袋?
他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过去。
巷子深处只有堆积如山的垃圾袋,散发着腐臭,在昏暗的光线下投出怪诞扭曲的影子。
刚才那点微弱的动静,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然而,一种职业操盘手对危险的本能首觉,却在他心头拉响了无声的警报。
像平静湖面下突然涌动的暗流,冰冷而致命。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枪柄,指关节微微发白。
这永夜城里,狩猎者与被猎者的角色,随时可能转换。
他没有停留,加快脚步,迅速融入了主街边缘涌动的人潮之中,像一滴水汇入了浑浊的河流。
手腕上,染血的绷带下,倒计时的红光透过纤维的缝隙,固执地闪烁着:林序:22:55:41林晓:89天06小时55分01秒而在那无人察觉的、被遗忘的垃圾堆深处,一个沾满油污的废弃电子屏,屏幕裂痕交错,却诡异地亮起了一瞬。
屏幕上,一个穿着体面西装的绅士剪影一闪而过,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无机质的、冰冷的弧度。
屏幕下方,一行极小的、被污迹半掩的字母标识隐约可见:Krono……随即,屏幕彻底熄灭,重归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