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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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宁三年七月十五,长安城这雨下得那叫一个邪乎。

更鼓都敲过三更了,裴昭穿着麻鞋走在路上,那鞋泡在积水里,每走一步,脚心就冷得厉害,就像有啥东西在吸着寒气似的。

她把那己经褪色的青布衫裹得更紧了些,胳膊弯里的竹制更筒撞得“砰砰”首响,不过声音有点闷。

这打更的活计,是她爹裴松失踪之后她接过来的,到现在都整整三年了。

雨幕里隐隐约约传来抽抽搭搭的哭声,就跟被水泡过的棉絮似的,在耳朵后面黏着,想甩都甩不掉。

“真奇怪啊。”

裴昭停住了脚步,手里的更鼓就那么悬在半空。

更夫的耳朵得灵得像狗一样才行呢,要能辨别风雨的声音,听出不一样的动静,分清人的声音,这可是裴松写在手札里的第一条训诫。

这时候听到的哭声啊,既不是小婴儿的哭声,也不像妇女的哭声,倒像是有人把破碗扣在喉咙上哭一样,呜咽声里还带着一种像金属刮擦的刺啦刺啦的响声。

裴昭正打算朝着东城方向走过去找找看呢,突然从旁边斜着冲出来一个浑身湿透的人。

老张那粗布裤脚不停地滴着水,他那手就像枯树皮一样,死死地抓住裴昭的手腕,着急地说:“裴姑娘啊!

我家狗剩昨天晚上说去村头买盐,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

他的喉结上下动个不停,雨水顺着脸上的皱纹就往衣领里流,“刚刚我在破庙躲雨的时候,听到东头那个废弃的院子里有哭声……”裴昭被老张抓得手腕生疼,不过她先看到了老张的脚边,老张的麻鞋上沾着半块带着泥的枣树皮,这种枣树皮只有东城外五里地才会长呢。

“你走了半夜啊?”

她把手抽回来,指尖碰到老张的手背,那手冷得跟冰似的,“先去那个废院瞅瞅。”

废院的木门倒在地上,门环都长满绿锈了。

裴昭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微弱的光亮里,看到院子中间有一口红漆棺材。

雨下得太大了,棺盖上的水一股一股地往下流,冲得那棺材比新刷的还干净呢。

不过这棺材周围有没烧完的黄纸,还有断成两截的香,香灰被雨水泡成了黑泥,黏在青石板上。

“上个月李屠户家出殡,棺材就停在义庄。”

她蹲下来,鼻子嗅了嗅,雨水里有很淡的线香味道,“这香是沉水香,普通老百姓可烧不起。”

她的手指在棺材边缘划了一下,木头上有几道新的刮痕,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

老张扶着墙往棺材那边走,脚底下“咔”的一声,踩碎了个东西。

裴昭借着火光一看,是半块陶片,上面模模糊糊地刻着“太初”两个字。

太初可是前朝的年号,都废了五十年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裴松手札里夹着的残页上写着:“太初年间多异事,雨夜哭棺,必见生离。”

“裴姑娘?”

老张的声音都发抖了,“这棺材……该不会是给狗剩准备的吧?”

裴昭没吭声,顺着墙根摸到角落里去了。

积水都没过脚面了,她蹲下身子,伸手把水面拨开——就瞧见泥地上有半个鞋印子。

这鞋印啊,前脚掌的印子深,后脚掌的印子浅,一看就是那种常年挑担子的人留下来的。

那鞋印上的纹路是云纹呢,这是东城布庄新卖的“踏云履”,狗剩上个月还跟她打听过这鞋多少钱呢。

“往后面门那儿追!”

她站起身的时候,腰一下子撞到砖墙上了,疼得她首抽凉气,“您儿子……姑娘可真是好眼力啊。”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把裴昭吓得脊背一紧。

她赶忙转身,手里的火折子“啪”的一下就灭了。

黑暗里走出来一个撑着伞的人,他青色衣衫的下摆沾着泥点子,伞骨上滴下来的水在他脚边就像织成了一张小网似的。

“在下陆砚,是国子监的监生。”

他的声音就像是浸在温水里的玉石一样温润,“最近正在写《长安夜志》呢,听说东城这边怪事特别多,就特意过来看看。”

裴昭的手不自觉地就往腰间的铜哨摸去——这铜哨可是巡夜人最后的依靠了。

不过陆砚就站在两步远的地方,这时候月光从云彩缝里透了出来,照在他腰间挂着的一块羊脂玉佩上,那玉佩上刻着个“砚”字,看他这样子,倒不像是会做坏事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呢?”

“你是更夫裴昭,十岁的时候没了爹,靠着街坊邻居的救济才长大的,打更的时候总是敲那种‘紧七慢八’的节奏。”

陆砚笑了笑,还把伞往她这边歪了歪,“刚刚我在街角的茶棚里躲雨呢,听到更鼓停了半刻钟,就跟着过来了。”

裴昭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事情有点不妙了。

能把她的事儿知道得这么详细的,不是街坊还能是谁呢?

要么……她眼睛盯着陆砚袖子里若隐若现的书卷,一下子就想起最近街坊们都在议论的那个“查案监生”。

“你想帮忙?”

“姑娘查案,我就负责记账。”

陆砚从袖子里掏出个小本子,“咋样?”

突然,雨声就变大了。

裴昭瞅着那串通往后门的脚印,又瞧了瞧老张煞白的脸。

她一狠心:“行吧。

不过咱可得先说好了——你要是敢搞什么鬼名堂……肯定听姑娘您的。”

陆砚回答得特别干脆。

他俩正打算往院子外面走呢,远处冷不丁传来一阵闷响。

就好像是木棍打在人身上似的,还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叫骂声:“敢跟我们抢货?

不想活了!”

裴昭的手搭在铜哨上,和陆砚互相看了一眼。

老张哆哆嗦嗦地拽住她的衣角:“那是……那是村子东头乱葬岗的方向啊!”

雨里的打斗声就像一根细针,刺得人耳朵难受极了。

裴昭拿出火折子重新点着,火光映照下,陆砚的眉梢微微扬了起来。

她把更鼓往老张怀里一扔:“您拿着这个回坊里叫人,我们去瞅瞅。”

老张紧紧握着更鼓,跌跌撞撞地跑远了,脚步声慢慢就被雨声给淹没了。

裴昭拿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水,朝着陆砚点了点头,说道:“走呗。”

他俩就踩着地上的积水,朝着传来声音的地方跑过去。

那风卷着雨丝,首往衣领子里钻。

裴昭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比雨声还大呢。

她心里没底呀,不知道前面等着的会是个大活人,还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也不清楚陆砚到底是啥来历;更不明白那口擦得干干净净的棺材,到底是在等着谁躺进去呢。

不过她心里明白,这雨夜中的哭声啊,这才刚刚开了个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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