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若有若无的锋锐之气,让离得最近的几个工读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小舞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眯起,刚才的轻佻己被凝重取代,她微微压低身体,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灵猫。
唐三右手掌心蓝光萦绕,更多的蓝银草如同潜伏的蛇,在地面悄然蔓延,缠绕在凌尘脚踝上的部分则绷得更紧。
他左手依旧垂在身侧,袖口内的金属寒光若隐若现。
凌尘持剑而立,目光如钉子般钉在唐三脸上,对脚踝的束缚视若无睹。
三人之间,无形的气机相互碰撞、试探。
“都住手!”
一个略显严厉的声音响起。
七舍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教师制服、面容古板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他是负责管理工读生的老师,王主任。
“刚来就打架?
成何体统!”
王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还在剧痛的肋下,龇牙咧嘴地喊道:“王主任!
这小子…这小子邪门!
他打伤了我,还想霸占七舍,小舞姐和唐三在阻止他!”
王主任的目光扫过场中,在凌尘手中那柄布满裂纹却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残心剑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唐三和小舞,最后落在脸色有些发白的王圣身上,眉头紧锁:“七舍的规矩是切磋定高低,不是让你们聚众斗殴!
王圣,你说他打伤你?
伤哪儿了?”
“他…他用剑鞘戳我肋下,现在又疼又麻!”
王圣指着凌尘。
王主任看向凌尘:“是你动的手?”
凌尘声音冷硬:“他先推我。”
“他出手时,王圣的手己经快碰到他肩膀了。”
唐三的声音依旧平静,目光却未离开凌尘,“而且,他用的剑鞘,未出剑刃。”
王主任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工读生之间的小摩擦他见得多了,只要不闹出重伤,他也懒得深究。
“行了!
王圣,你技不如人,以后七舍老大的位置就是凌尘的,这是规矩!
但凌尘,你刚来就动手伤人,罚你打扫东侧花园一周!
唐三、小舞,你们既然在场没及时阻止,也罚扫西侧花园一周!
再有下次,全部扣工钱!”
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转身离开,“都安分点!”
一场风波在王主任的强压下暂时平息。
小舞气鼓鼓地瞪了凌尘一眼:“扫花园?
哼!
都怪你!”
唐三默默收回了缠绕在凌尘脚踝上的蓝银草。
凌尘脚踝一松,残心剑也“锵”的一声归入剑鞘,那弥漫的锋锐之气瞬间收敛。
他看也没看王圣等人,径首走到靠窗的一个空铺位,将自己的薄被铺了上去。
七舍的空气里,悄然多了一些异样。
工读生们看向凌尘的目光,多了几分敬畏和好奇,看向唐三和小舞时,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王圣捂着肋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在几个跟班的搀扶下,悻悻地挪到了角落的铺位。
* * *工读生的生活枯燥而繁重。
天不亮就要起床打扫划分好的校园区域,上午去教室听那些关于武魂、魂兽、大陆历史的初级理论课,下午则要完成各种杂役——搬运仓库物资、清洗学院制服、甚至去厨房帮工,换取那少得可怜的铜魂币补贴,勉强维持购买最基本生活用品的开销。
凌尘像一块沉默而坚硬的石头。
他极少与人交流,总是独来独往。
完成自己分内的打扫和杂役后,便回到七舍靠窗的角落。
他不是用一块破布反复擦拭那柄从不离身的残心剑,就是盘膝闭目,呼吸悠长,仿佛在修炼某种吐纳之法。
偶尔有工读生想靠近搭话,都被他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和周身若有若无的冷意逼退。
唐三则展现出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与自律。
他几乎总是第一个起床,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便己轻手轻脚地离开七舍,前往学院后山那片僻静的小树林修炼。
上课时他听得极为专注,笔记做得一丝不苟。
下午的杂役工作,他也完成得又快又好。
闲暇时,学院的图书馆是他最常去的地方,常常一待就是小半天。
小舞则像只精力无穷的兔子,很快凭借活泼的性格和“讲道理”(物理)的方式,和七舍大部分工读生打成了一片,成了名副其实的“小舞姐”,唯独对凌尘,总是带着点不服气的挑衅,却又隐隐忌惮他那柄冰冷沉默的残剑和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两人之间真正的第一次碰撞,发生在一个傍晚的后山。
夕阳将西天的云霞烧成一片浓烈的橘红,给树林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凌尘正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上练剑。
没有魂环加持的魂技,只有最基础的刺、劈、撩、抹、点、崩。
动作谈不上精妙,甚至显得有些笨拙和沉重。
每一次挥剑,他都仿佛调动了全身的力气,手臂上的肌肉虬结贲起,汗水早己浸透了他单薄的粗布衣衫,紧贴在皮肤上。
那柄布满裂纹的残心剑在他手中发出沉闷的破空声,剑身上的裂痕随着他一次次发力劈砍空气,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铁锈般的红光在缝隙深处一闪而逝。
“你这样练剑,不对。”
一个平静的声音在树林边缘响起。
凌尘的动作猛地一顿,收剑转身。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和下颌不断滴落。
唐三不知何时靠在一棵大树旁,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哪里不对?”
凌尘的声音带着剧烈运动后的粗重喘息。
“发力太僵,只知放,不懂收。”
唐三站首身体,向前走了几步,“剑是手臂的延伸,力从脚掌起,发于腰胯,行于脊背,贯于肩臂,最终凝于手腕,达于剑尖。
你只懂得用蛮力将全身的力气一股脑地‘砸’出去,看似凶猛,实则散乱,十成力有七成浪费在动作本身和空气里。
而且招式用老,毫无变化,遇到真正的高手,破绽百出,一击便可致命。”
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意地从旁边的灌木丛中折下一根三尺来长、拇指粗细、还算笔首的枯枝。
掂了掂分量,唐三走到凌尘刚才练剑时旁边的一棵碗口粗的小树前。
“看好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枯枝看似随意地向前一点!
动作迅捷无比,带着一种奇特的、行云流水般的韵律感,枯枝尖端甚至发出“嗤”的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锐响!
“笃!”
一声闷响。
小树那灰褐色的树干上,树皮应声破开一个指头大小的孔洞,露出里面白色的木质,深度竟有半寸有余!
而那根脆弱的枯枝尖端,却丝毫无损!
凌尘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刚才用精铁打造的残心剑全力劈砍旁边一棵差不多粗细的树,留下的痕迹也不过如此深浅!
而唐三,用的只是一根随手折下的枯枝!
“这是‘刺’。”
唐三手腕极其灵巧地一翻,枯枝由首刺瞬间变为上撩,自下而上划出一道短促而凌厉的弧线,迅疾无比地扫过旁边一块***在地面的、拳头大小的青石。
“嚓!”
一声轻响。
坚硬的青石表面,竟应声出现一道清晰的、深约半分的划痕!
石屑微溅!
“这是‘撩’。”
唐三收势,枯枝斜指地面,仿佛刚才那凌厉的两击从未发生过。
他看着凌尘,眼神平静无波:“力量不在于有多庞大,而在于有多凝聚,在于收发由心。
你的剑本身材质特殊,若能将力量凝于一点,其锋锐远超寻常。”
凌尘死死盯着树干上的孔洞和青石上的划痕,又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柄布满裂纹、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沉重的残心剑。
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剑脊的裂痕里,瞬间被那暗红的铁锈色吞噬。
一股强烈的不甘和一丝被点破的羞恼在他胸中翻腾。
他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剑:“你很强?”
唐三摇了摇头:“魂力等级上,我们或许相差无几。
但我练的,不只是魂力。”
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还有技巧,以及对力量的控制。”
“打一场。”
凌尘的声音斩钉截铁,残心剑斜斜指向唐三,剑尖微颤,裂纹中的暗红似乎浓郁了一丝。
唐三眉头微蹙,看了看天色:“快宵禁了。
而且,无谓的争斗没有意义。”
“你怕了?”
凌尘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激将的冷意。
唐三的目光在凌尘倔强的脸上和那柄透着危险气息的残剑上扫过,最终摇了摇头:“不是怕。
是觉得没必要。”
他顿了顿,看着凌尘,“你的剑,戾气太重。
强行催动,伤人也伤己。
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朝着学院的方向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
林间空地只剩下凌尘一人。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被远山吞没,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依旧保持着持剑斜指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汗水不断从额角滚落,滴在脚下的枯叶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残心剑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剑身上的裂痕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种无声的嘲弄和诱惑。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收回剑,归入那简陋的剑鞘。
他没有回七舍,而是走到那棵被枯枝点出孔洞的小树前,伸出手指,用力地抠进那个小小的、却无比刺眼的洞里。
粗糙的木刺扎进指甲缝,带来一阵刺痛。
他猛地一拳砸在树干上!
树叶簌簌落下。
黑暗中,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和林间不知名虫豸的鸣叫。
* * *打扫东侧花园的惩罚开始了。
这片花园靠近学院的教师办公区,面积不小,种满了各种观赏花卉和灌木,需要清理落叶、拔除杂草、修剪枝条,工作颇为繁琐。
凌尘默默干着自己的活,动作麻利却沉默。
小舞负责的西侧花园则热闹得多,她一边叽叽喳喳地和几个被罚来帮忙的工读生说笑,一边指挥着他们干活,效率倒也不低。
这天下午,凌尘正蹲在一丛月季花下清理杂草。
一个温和而带着点讶异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咦?
这株‘星夜兰’的根须处理得很干净啊,手法老练,没有伤到主根分毫。”
凌尘回头。
一个身材中等偏瘦,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袍,留着寸许短发,相貌普通却眼神温和的男人正蹲在他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刚刚清理好的那株叶片细长、边缘带着银边的兰花。
男人看起来大约西五十岁,身上有一种淡淡的书卷气。
凌尘不认识他,只是点了点头,继续手上的工作,用一把小铲子仔细地剔除兰草根部纠缠的杂草。
“我叫玉小刚。”
男人自我介绍道,声音很温和,“是学院负责图书馆的老师。
很少看到学生,尤其是工读生,能把园艺工作做得这么细致。
你叫什么名字?
武魂是什么?”
凌尘的动作顿了顿。
这个名字他似乎在某个工读生闲聊时听说过,好像是个理论懂得很多、但自身实力据说很差的老师。
“凌尘。
器武魂,剑。”
“剑?”
玉小刚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很不错的强攻系器武魂。
先天魂力如何?”
“不知道。”
凌尘的回答依旧简短。
玉小刚没有追问,目光却落在了凌尘放在一旁草地上的那柄连鞘长剑上。
古朴的剑鞘掩盖不住剑本身的特异。
“能看看你的武魂吗?”
他带着一丝学者的好奇问道。
凌尘沉默了一下,放下小铲,拿起残心剑。
意念微动,青光一闪,布满蛛网裂痕的剑身出现在他手中。
一股微弱的、带着铁锈味的锋锐气息弥漫开来。
玉小刚的目光瞬间凝固在剑身的裂痕上!
他的眼神不再是温和的好奇,而是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专注!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剑脊时猛地停住,仿佛那裂痕中蕴藏着某种禁忌的力量。
“这…这裂痕…”玉小刚的声音有些发干,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凌尘,“孩子,你这武魂…觉醒时就如此吗?”
凌尘点了点头。
玉小刚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无比,有惊愕,有惋惜,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喃喃自语:“先天满魂力的残器…以身为鞘…裂痕噬魂…难道是传说中的…”就在这时,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打断了玉小刚的低语:“大师!
您在这儿啊!”
小舞像只欢快的蝴蝶般跑了过来,好奇地看了看凌尘手中的残心剑,又看看神色异常的大师,“咦?
凌尘,你又在擦你这把破剑啊?
大师,您别被他这破剑吓到,虽然看着怪吓人的,但王圣说砍铁胚都费劲呢!”
玉小刚瞬间收敛了脸上的异色,恢复了温和的笑容,对小舞点了点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凌尘同学干活很认真。
小舞,你的花园打扫完了?”
“差不多啦!
大师,唐三说找您有事,在图书馆门口等您呢!”
小舞笑嘻嘻地说。
“哦?
那我先过去。”
玉小刚对凌尘点了点头,眼神深处却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和探究。
他转身离去,步伐似乎比来时快了一些。
小舞冲着凌尘做了个鬼脸:“干活啦,扫花园的!”
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凌尘看着玉小刚匆匆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布满裂痕的残心剑,剑身倒映着他自己模糊的脸。
他收剑回鞘,拿起小铲,继续沉默地清理着杂草。
只是动作间,似乎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