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热水似乎驱散了他身上最外层的寒意，他换上了苏晚临时翻找出来的一件宽大男式针织衫（那是店主朋友偶尔来帮忙时留下的），虽然不太合身，袖口长出一截，但至少是干燥温暖的。
他沉默地看着她收拾东西、关灯、拉下最后的卷帘门。
外面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依旧哗哗地冲刷着路面，在昏黄的路灯下激起一片迷蒙的水雾。
他撑开他那把宽大的黑伞，伞骨发出轻微的“铮”声，将她严严实实地罩在伞下。
伞面明显地向她这边倾斜着，密集的雨水立刻打湿了他刚换上的干燥衣料的半边肩膀，深色的水渍迅速蔓延开来。
“车就在前面。”
他简短地说，手臂自然地揽过她的肩，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隔绝了从伞沿斜飘进来的冰冷雨丝。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清冽须后水和淡淡烟草的气息，此刻被雨水浸润后，竟透出一丝奇异的、让人心安的温暖。
苏晚被他半拥着，脸颊贴着他微湿的针织衫，能感受到布料下紧实的肌肉轮廓和温热的体温。
雨点密集地敲打着伞面，像无数细碎的鼓点，将他们与这个喧嚣湿冷的世界暂时隔开。
她贪恋这一刻的温暖和靠近，却又被花店里他那句“像她”和沉郁的眼神搅得心绪不宁。
坐进他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宾利的副驾驶，暖气扑面而来，隔绝了车外的凄风苦雨。
车厢里弥漫着他惯用的皮革清洁剂和一种冷冽的雪松木车载香氛的味道，干净、疏离，如同他这个人。
车子平稳地滑入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光滑的街道，霓虹灯光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扯出长长的、流动的、破碎的光带，像一条条扭曲的星河。
一路上，顾衍都很沉默。
他专注地看着前方被雨刷器规律刮开的模糊视野，侧脸的线条在仪表盘幽微的蓝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车内的空气安静得有些压抑，只有雨点敲打车顶的噼啪声、引擎低沉的嗡鸣，以及两人轻浅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苏晚几次想开口，问问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他刚才在花店流露出的那份沉重到底因何而起，但话到嘴边，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又咽了回去。
他不说，她便不问。
这是她和顾衍之间，长久以来心照不宣的默契——或者说，是她单方面小心翼翼地维持的距离，害怕越界会打破这看似完美的平衡。
车子无声地驶入他位于市中心顶级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专属车位空旷而安静，只有车轮碾过环氧地坪的细微声响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出空旷的回音。
他熄了火，解开安全带，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引擎的嗡鸣停止，世界仿佛瞬间陷入一片更深的沉寂，只有暖风系统还在低声运作，送出温暖干燥的气流。
他没有立刻下车。
“苏晚。”
他忽然侧过身，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她。
低沉的嗓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
她下意识地应声，心跳因为他突然的注视而漏跳了半拍。
他倾身过来，带着车厢暖气和独属于他的、被雪松木香包裹的气息。
阴影温柔地笼罩下来，一个微凉而带着雨气湿意的吻，轻轻地、郑重地落在了她的眉心。
那触感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带着雨水的微凉。
可那郑重其事的姿态，却又像是一个无声的烙印。
更让苏晚心尖一颤的是，她竟在那轻吻中捕捉到了一丝……近乎悲伤的温柔？
“谢谢你。”
他低声说，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清晰，也格外沉重。
苏晚愣住了。
谢谢？
谢什么？
谢她那杯微不足道的热水？
谢那件不合身的旧毛衣？
还是……谢她安静地陪着他度过了这个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的雨夜？
这个吻和这句道谢，都来得太过突兀，也太过沉重，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层层叠叠、令人窒息的疑云。
不等她回应，甚至不等她从那瞬间的怔忡中回神，他己经拉开了车门。
“下车吧。”
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异常，落在眉心的微凉，那句沉重的“谢谢”，都只是她在潮湿雨夜产生的幻觉。
她跟着他下车，走进专属电梯。
镜面光洁如水的电梯壁清晰地映出两人的身影。
他站得笔首，湿透的大衣随意地搭在臂弯，穿着那件略显滑稽的宽松针织衫，神情却己完全收敛，又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容置疑、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的顾氏总裁。
而她站在他身边，看着镜中自己有些苍白的脸和眼底无法掩饰的困惑与不安，心头那股被强行压下的阴霾，再次翻涌上来，浓得化不开。
电梯无声上行，红色的数字不断跳动。
他身上的沉郁气息仿佛被这狭小的空间放大，无声地弥漫开来，包裹着她。
那个落在眉心的、带着凉意的吻，那句没头没尾的“谢谢你”，还有花店里他看着白桔梗时那深不见底、仿佛透过她在看别人的眼神……无数的碎片在她脑中旋转、碰撞，尖锐的边缘刺得她神经发疼，却拼凑不出一个清晰的答案。
那个“她”的名字，像一个幽灵，无声无息地潜入了这个本该只属于她和顾衍的雨夜，留下了一地冰冷的谜题和无形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