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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黄仙拜月隆冬腊月,林子死寂得怕人。白日里那点稀薄的阳光,

早被浓重的铅灰吞噬干净。积雪压得老枝咯吱***,风像无数冰刀刮过林梢,

发出鬼哭似的呼啸。屋外呵气成冰,连飞贼的雀儿都冻绝了声息。

嘎吱——门轴发出垂死般的***,一股裹着冰碴的风抢先挤进小屋。

柳月梅用冻僵的肩膀顶开条缝,侧身闪入屋内,又狠狠将门撞严。

背上的麻袋“咚”地砸在地上,几颗冻得梆硬的土豆滚了出来。她没去捡,

只是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像有小刀在喉管里拉扯。

寒气早浸透了薄棉袄,针砭似的往骨头缝里钻。守着小屋的第四年。她搓着青紫色的手指,

麻木地想。丈夫李老蔫被抬回来时碎得像滩烂泥,只遗下这小屋和林子里那座孤零零的新坟。

四年了,那血腥混着泥土的味道,总缠在她鼻尖挥之不去。

屋角那把蒙尘的双管猎枪断了枪托,像条僵死的铁蜈蚣,倚在阴暗处。

油灯挂在房梁垂下的铁钩上,昏黄的光晕在剧烈摇摆。灯盏里,浑浊的豆油将尽,

几绺焦黑的灯草芯苟延残喘地扭动着。光线被摇曳的阴影撕扯得支离破碎,

将屋里破败的几件家什投在墙上,幻化出幢幢鬼影。那扇糊着厚油纸的小窗,

此刻成了唯一微弱的光源,透进一点儿惨淡模糊的雪光。冷,浸透骨髓的冷。炕火早灭了,

土炕冰凉。柳月梅呵了口气,白雾在眼前短暂凝聚,瞬间又散尽。

她从麻袋里掏出两个冰冷如石头的窝头,缩在炕沿,牙齿费力地研磨这生硬的冷食。

牙根冻得发木发酸。她抬眼,目光不由自主地掠过油灯微弱的光圈,

投向角落里那抹更深的阴影——猎枪锈蚀的铁管黯淡无光。风从窗缝门隙钻进来,

发出低弱的、呜咽似的哨音。吱呀……吱呀……寂静突然变了调。柳月梅的咀嚼顿住了。

耳廓微微一动。那声音初时微弱,细碎,夹杂在风雪的呜咽里不易分辨,

像是……极其细嫩的、尖细的、又带着点湿滑腻感的抽噎?像刚脱奶的小崽子在嘤咛?

声音来自窗外。正对着小屋窗户的方向。背脊倏地窜上一线冰寒,牙齿磕在冻硬的窝头上,

震得半个脑袋发麻。她屏住呼吸,身体保持着捧窝头的姿势僵在炕沿,

耳朵却竭力捕捉着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风雪声似乎低伏了一些,

好让那怪异的吱吱声更加清晰地钻入她的耳蜗。吱呀……呜……吱吱吱……变了!

不再是单一的,细碎断续的童音抽噎。它渐渐连贯起来,开始起伏有致,

像一串怪异、滑腻、没有丝毫孩童该有的清亮感的人语!忽高忽低,音节模糊不清,

又偏偏缠绕着一种难言的模仿人类语调的韵律感。这声音并不凶戾,却粘附在神经上,

令人毛骨悚然。冷意已不是线了,而是整桶冰水从头顶浇下。

柳月梅觉得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勒得她几乎窒息。她猛地放下窝头,

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木偶。指尖在冰凉的炕席上摸索了一下,似乎想寻找依托。

油灯的火苗跳得更凶,将墙上她的影子扯成了一个细长摇摆的鬼魅。

不能看……一个念头如同警告炸响在她脑海深处,那是老猎人张树根浑浊低哑的声音,

带着浓重的山里口音:“林子里头见了邪乎事儿,

装瞎比装睡强……那些成了点气候的黄皮子拜月,

最讲究个清净道场……那是它们勾引太***气,成仙脱皮的道行……谁搅扰了,

黄仙爷恼起来,索命拉替身没商量……”她闭上眼睛,眼皮突突地跳。

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攀爬,牙关不受控制地轻轻叩击,发出细碎的“嘚嘚”声。

不能……不能看……心底的恐惧嘶吼着警告。窗外的怪声却越来越清晰,

那诡异的“吱吱呜呜”像无数冰凉滑腻的小虫,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耳朵孔,

在她脑髓里爬行纠缠。一股无法抗拒的冲动猛地攫住了她,如同冥冥中有只冰冷的手,

强硬地扳着她的下巴——她的脖子像生了锈的齿轮,一顿一顿,无比艰难地扭了过去。

瞳孔骤然收缩!油纸窗外,月光诡异地刺破了浓厚的云层,投下惨淡一片。

雪地反射着冷幽幽的青光。正对着窗户不远处,那截枯黑虬曲的树桩子,兀立在空地中央,

像根从幽冥深处伸出来的断指——那是老蔫刚来那年亲手伐倒一棵老槐树后留下的树墩子,

碗口大的疤。树墩子周围,雪地无痕。整整齐齐地围坐着——七团毛茸茸的阴影!

每一团都不过家猫大小,毛色在月光下竟显出一种极其诡异、油亮发腻的深黄,

仿佛被剧毒的油脂浸透。它们并非四肢着地!而是后腿蹲踞,

前爪弯曲合拢在胸前——直立而坐!如同庙里虔诚祷告的僧人!

一股刺鼻的、混合着浓重膻臊与某种难以形容的腐朽香火气的味道,

随着风猛地穿透薄薄的窗纸缝隙,狠狠地呛了柳月梅一口,辣得她眼泪瞬间涌出。它们在拜!

对着树墩子,对着那轮悬在枯枝缝隙间、惨白冰冷的月亮!小小的脑袋一点点地俯下去,

再极其缓慢地抬起来,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颤的肃穆和……贪婪。

每一次俯仰,那尖瘦的吻部都开合着,发出持续的、滑腻含糊的“吱吱呜呜”声。

铜钱惊魂“成了点气候的黄皮子拜月……” 张树根含混嘶哑的声音在她脑子里轰然回响。

月光穿透林梢稀疏交错的枯枝,如冰冷的水倾泻在雪地上,

将那七团诡异的黄色身影拖拽得更长、更扭曲。它们投射在雪地上的影子,

被枯枝切割、拉扯,不再是矮墩墩的黄鼠狼形状!细长、扭曲的躯干!

比例失调地拉长的手足!分明是——七道扭曲、细瘦、痛苦挣扎着的人形!

扭曲人形投射在雪地上,无声地扭动、拉伸,

与那些“吱吱呜呜”的童音形成了令人疯魔的割裂感。柳月梅死死捂住嘴,

胃里的窝头碎块冰冷地顶着喉管,几欲呕吐。就在这时,树墩子正北方向,

为首那只体型稍大的黄皮子猛地抬起前爪,在胸前极其庄重地比划了一个手势——不是爪!

是爪尖捏着一个东西!一个在清冷月光下反射出细碎、黯淡银光的尖物!

柳月梅的眼珠凝固了。一股冰冷的电流猛地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那,

那分明是她去年开春在镇上赶集时挑挑拣拣才咬牙买下,

一直藏在樟木箱底那件深褐色旧袄内袋中的梅花银簪!簪子不见了足有半年!

她把屋里翻了个底朝天!以为是林子里的耗子精拖了去!

可它……它怎么会缠在这个……畜生的爪尖上?!没等这惊骇炸裂开,

那黄皮子身后的长尾巴,极其灵活地向上甩动起来。尾巴尖上,

一个不起眼的圆形物事在月色下闪过一道沉闷的红光!暗红色。像是……干涸凝固的血污,

死死包裹覆盖住了一枚铜钱特有的轮廓!柳月梅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世界瞬间失声!

那是……老蔫的铜钱!山里汉子都信这个,男人身上通常都带着几枚传下来的康熙大钱,

压袋,辟邪。老蔫有一枚很旧,边缘磨得异常光滑,像枚小小的铜镜。他总说那是命根子,

睡觉都得压在枕头底下,沾着命里的阳气。他被抬回来时,除了那把断枪,

身上什么都不剩了,那枚铜钱,自然也无踪无影。腥膻冰冷的空气狠狠呛进肺叶,

像是塞进了一把冰碴。心脏在胸膛里擂鼓,震得肋骨生疼,耳膜嗡嗡作响。丈夫碎裂的血肉,

他珍视如命的铜钱……竟被……竟被缠在这妖物的尾巴上?!

像是某种令人作呕的战利品挂饰!恐惧被彻底点燃,化为焚骨的怒焰!她不是个泼辣性子,

可这一瞬间,属于守林人遗孀骨子里的那点被生活磨秃的硬气,

混杂着丧夫数年积压的悲愤和对眼前妖邪的惊惧憎恶,猛地蹿了上来!

“嘶——呲——呲——”油灯的火苗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抽吸,发出微弱凄厉的喘息,

骤然缩小!眼看只剩下绿豆大小的一点焦红光芯,在风中绝望挣扎,即将彻底咽气!扑灭它!

像扑灭一条毒蛇的信子!一个念头闪电般劈入脑海——不能有光!

不能让这些鬼东西吸了月亮精华再染上人间的火光!鬼知道会变成什么!身体比念头更快!

“啪!”一声脆响,柳月梅的手臂甩出一道决绝的弧线!指尖带风,不是去护那灯芯,

而是带着一股狠劲、一股破釜沉舟的狠戾,朝着剧烈摇摆的油灯狠狠扇了过去!

灯身猛地一荡!脆弱的陶盏撞在悬挂的铁钩上!碎了!碎裂声不大,在这死寂中却宛如惊雷!

最后那点焦红的火苗,在溅出的豆油和灯草的呛人烟雾中,彻底熄灭!

无边的、浓稠如墨汁的黑暗,瞬间湮没了整座小屋!只有窗纸上映着的那点惨淡雪光,

死寂地勾勒着家具的轮廓。死寂!绝对的死寂!窗外的吱呜童谣声戛然而止!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断了喉咙!柳月梅的心跳也跟着停了半拍。她的手掌还僵在空中,

指尖残留着扇灭油灯时的剧痛和冰冷的油腻触感。世界被绝对的黑暗吞噬,

唯有那窗纸上惨淡的雪光,模糊地映着雪地上七团更黑更浓的剪影。它们,

保持着之前朝拜的姿态,凝固了。头颅抬起的方向,似乎……不再正对那截枯黑的树墩子。

一股冰冷刺骨的麻意从尾椎骨猛地蹿升,瞬间冻僵了她的脊柱!雪地里,

那七只油亮发腻、直立如人的黄皮子,身子连一丝转动都没有。

唯有那七张尖瘦如锥子的脸——一百八十度地!毫无预兆地!正对着窗户的方向!

3 鬼影索命七对幽暗的小圆点,在窗纸透进的惨淡雪光下,

仿佛凝固的、没有任何生命温度的炭烬!直勾勾地,穿透了薄薄的油纸,

死死地钉在黑暗的小屋里!巨大的惊骇像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柳月梅的心脏,捏得生疼。

她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堵得眼前发黑。脑子嗡嗡作响,

唯一的念头便是后退——离开这扇被邪祟目光洞穿的窗!脚刚向后挪了半步,

鞋跟踢到坚硬冰凉之物,发出一声闷响。她猝不及防,被绊得向后一个趔趄!

后背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堵冰冷、坚硬却似乎并不厚实的障碍物!

是……靠墙堆放的那捆还没来得及劈开的柴火垛。干燥的硬柴枝摩擦着旧棉袄,

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就这一瞬间!“嗬……”极其轻微,短促到只有气流摩擦声带的声音,

几乎贴着柳月梅的耳根响起。像枯叶摩擦,又像冰棱碎裂。

一股远比屋外风雪更冰冷的、带着浓重腥膻腐坏气息的气流,吹在她***在外的后颈皮肤上!

激起一片细密的、针扎似的寒意!那气息冰冷刺鼻,让她头皮瞬间炸开!

柴火垛后……不可能有人!恐惧彻底压垮了理智!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猛地扭身,

不管不顾地朝着记忆中屋门的方向就撞了过去!脚下却被堆叠的柴火狠狠一绊!“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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