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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95年的夏天1995年的夏天来得又早又猛。刚进六月,

太阳就像个烧红的铁饼挂在化肥厂那根歪斜的烟囱上头。我蹲在后墙根儿的阴凉地里,

汗珠子顺着脊梁沟往下淌,在洗得发白的蓝背心上画出一道道歪歪扭扭的暗色痕迹。

塑料凉鞋里黏糊糊的,左脚大拇趾那儿磨出了个水泡,一碰就***辣地疼。"陈默!

你蹲那儿孵蛋呢?"赵明的声音从头顶炸开。我抬头看见他骑在两米多高的红砖墙头上,

两条瘦腿晃来晃去,塑料凉鞋底沾着煤渣和碎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手里举着根竹竿,

活像孙猴子得了金箍棒。"下来,当心摔断腿。"我嘟囔着,

把手里那本《世界未解之谜》翻过一页。书是从镇文化站借的,封面已经卷了边,

内页上满是汗手印和圆珠笔画的歪歪扭扭的圈。这页讲的是罗斯威尔飞碟坠毁事件,

黑白照片上那几个穿军装的人围着一堆银色碎片,表情严肃得像在给死人收尸。

赵明"嘿"地一声跳下来,激起一片尘土。他比我大一岁,个头却矮半截,

圆脸上永远挂着那种欠揍的笑。"我妈说后山野葡萄熟了,去不去?"我看了眼西沉的太阳。

这个点去后山,回来肯定要挨揍。但野葡萄的诱惑太大了——那种紫得发黑的果实,

咬破皮的瞬间酸得人龇牙咧嘴,紧接着又泛起一丝回甘,

比供销社玻璃罐里五毛钱一颗的水果糖带劲多了。"走。"我把书往裤腰一别,

拍了拍***上的灰。化肥厂后墙连着条煤渣路,再往后就是杂草丛生的山坡。

九十年代中期的乡镇,到处都是这种半废弃的工业地带。

红砖墙上"安全生产"的标语已经斑驳,铁门上的锁链锈成了暗红色,

远看像条死蛇缠在栏杆上。我们沿着小路往上爬,赵明走在前面,竹竿在草丛里扫来扫去,

惊起几只蚱蜢。"我爸说城里小孩都玩变形金刚,"他头也不回地说,"能变成汽车和飞机,

一个要七八十块呢。"我"嗯"了一声,眼睛却盯着天空。自从看了那本《世界未解之谜》,

我总觉得云层后面藏着什么。今天的天空特别干净,蓝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只有几缕飞机拉出的白线横贯天际。"哎哟!"赵明突然叫唤一声,蹲下去揉脚踝,

"这破路!"我走过去,看见他凉鞋带子断了,黑瘦的脚背上被煤渣划了道口子,渗着血珠。

他骂了句脏话,把凉鞋扯下来往路边一扔。"你先上去,我回去换双鞋。""现在?

"我看了眼已经偏西的太阳,"那明天再去吧。""明天葡萄早被二狗子他们摘光了!

"赵明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你等着,我十分钟就回来!"我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叹了口气,

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山风吹过来,裹着化肥厂特有的氨水味和野蒿草的苦香。

我掏出那本书,翻到飞碟目击记录那章。书页上的外星人画像眼睛大得吓人,

黑漆漆的没有眼白,像两颗发霉的桂圆核。太阳又沉下去一些,天空变成了橘红色。

我站起身,腿因为久坐有些发麻。赵明还没回来,远处镇上的灯火次第亮起,

像一串散落的玻璃弹珠。我拍了拍裤子,准备下山。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那个声音。

起初像是电扇叶片卡了纸片的嗡嗡声,但更低沉,更不规律。声音从山那边传来,忽大忽小,

像是台老旧的收音机在调频。我循声望去,夕阳的余晖刺得眼睛发酸,

但我还是看见了——一架小飞机。它飞得很低,低得不可思议,就像用晾衣杆能够到的高度。

银灰色的机身反射着最后的阳光,机翼短得不成比例,像是被顽童用剪刀胡乱剪过。

它移动得很慢,慢得不像是在飞,倒像是被定格在琥珀里的昆虫,

只是随着琥珀的转动而改变位置。我僵在原地,书从手里滑落。那绝对不是正常的飞机。

我见过镇上空偶尔飞过的农用飞机,它们又吵又快,喷出的白烟能在天上画直线。

而这架...这东西安静得诡异,除了那断断续续的嗡嗡声,

几乎没有任何飞行器该有的噪音。它朝我这边飘来,是的,就是"飘",

像片不受重力控制的金属羽毛。我本能地蹲下身,躲进一丛野蒿草后面。心跳声大得吓人,

太阳穴突突直跳,嘴里泛起铁锈味——不知什么时候把腮帮子咬破了。小飞机经过我头顶时,

我清楚地看到了它的底部——没有起落架,没有铆钉接缝,整个机身光滑得像块水银镜子。

更奇怪的是,它飞过时,周围的空气产生了某种扭曲,

就像夏天晒烫的柏油路上看到的那种热浪。它继续向前,朝着废弃化肥厂的方向飞去。

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手脚并用地爬下山坡。荆棘划过小腿,留下细小的血痕,

但我感觉不到疼。等我跑到煤渣路上时,小飞机已经悬停在化肥厂铁门上方,一动不动。

这完全违背了物理常识——没有任何飞行器能够这样静止在空中。我躲在墙角,

只露出半张脸观察。暮色中,那架小飞机泛着不自然的金属光泽,像是自己会发光。突然,

它开始下降。我屏住呼吸。它下降的速度很均匀,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放下。

当它离地面大约两米时,

我注意到它下方的杂草开始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摆动——不是被风吹的那种自然摇晃,

而是像被某种力场扰动,所有草茎都朝同一个方向弯曲。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脚步声。

"陈默!***跑哪儿去了?"赵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伴随着啪嗒啪嗒的拖鞋声。

我转头看去,赵明正从镇子方向跑来,手里换了根更长的竹竿。我急忙对他做噤声的手势,

但他显然没看见,还在大声嚷嚷着。当我再回头时,小飞机已经升到了空中,

比之前更高一些,但依然低得离谱。它改变了方向,朝着我和赵明之间的位置飘来。"看!

那是什么?"赵明终于发现了异常,停下脚步,竹竿指着天空。小飞机悬在我们之间,

离地约莫三米高。在渐浓的暮色中,它显得更加诡异。没有驾驶舱,没有窗户,

没有任何可见的推进装置——它就像块会飞的金属板。"是...是飞机吗?

"赵明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直觉告诉我这不是普通的航模或玩具,

但十一岁的大脑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描述眼前的景象。赵明却突然兴奋起来:"管它呢,

看我把它打下来!"他举起竹竿,朝小飞机捅去。"别!"我喊道,但已经晚了。

竹竿尖端碰到了小飞机的底部。那一瞬间,

我听到了一种从未听过的声音——像是指甲刮黑板混合着收音机调频的尖啸。

小飞机猛地向上窜去,速度快得拉出一道银色残影。与此同时,

赵明的竹竿从接触的那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碳化,像被无形的火焰烧过。

赵明尖叫着扔掉竹竿。我们眼睁睁看着那根竹竿在半空中化为灰烬,飘散在夜风中。

小飞机已经升到高空,变成了一个闪烁的光点。然后,毫无预兆地,它消失了。不是飞走,

不是渐行渐远,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消失——前一秒还在,后一秒就无影无踪。

我和赵明站在原地,谁都说不出话来。最后是赵明先动了,

他弯腰捡起地上残留的一小截竹竿——只有不到十厘米长,断口处呈现出诡异的结晶状,

在暮色中泛着蓝莹莹的光。"这...这是什么?"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我摇摇头,

胃里翻腾着一种说不清的恐惧。远处传来母亲的呼唤声,是在叫我回家吃饭。

平常会觉得烦的喊声,此刻却让我如释重负。"别告诉任何人。"赵明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发疼,"他们会觉得我们疯了。"我点点头,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保密,

但直觉告诉我他说得对。我们默默走回镇上,各自回家。那晚,我做了整夜的噩梦,

梦见无数小飞机从云层中降下,像蝗虫一样覆盖了整个小镇。

2 疯婆子的警告赵明第二天没来上学。班主任李老师说他是发高烧,请了病假。

我心神不宁地熬到放学,连最拿手的数学题都算错了两道。下课铃一响,我就往赵明家跑。

他家住在镇东头的老棉纺厂宿舍,红砖楼的外墙爬满了爬山虎。赵明躺在床上,

脸色苍白得像糊窗户的纸,额头上贴着退烧贴,嘴唇干裂起皮。看到我,

他虚弱地笑了笑:"你也看见了,对吧?不是我在做梦。"我点点头,

从书包里掏出那本《世界未解之谜》,翻到飞碟目击记录那页。"你看,

美国也有人见过类似的东西..."赵明的妈妈端着搪瓷碗进来,

碗里飘着姜片的褐色液体冒着热气。我们立刻闭嘴。她是个和善的女人,

眼角的皱纹像扇子一样展开,但今天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小明说你昨天去后山了?

"她一边搅动姜汤一边问我。我嗯了一声,心跳加速。"以后别去那儿玩了。

"她的声音突然压低,"尤其是天黑以后。""为什么?"我忍不住问。她放下碗,

看了眼窗外,仿佛在确认没人偷听。"那地方...不干净。老张家的闺女,

去年在那边捡柴火,回来就高烧不退,嘴里一直念叨着'小飞机'。"她顿了顿,

"后来送去市里医院,医生说是什么脑膜炎,但我知道没那么简单。

"我和赵明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妈妈继续说:"化肥厂建厂前,那儿是个乱葬岗。

文革时候武斗死的,饿死的,都往那儿埋。老一辈的人说,有些东西...不该被打扰。

"屋外突然刮起一阵风,窗户啪嗒作响。赵明妈妈打了个哆嗦,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

但那天晚上,我又做了同样的噩梦,只是这次,小飞机上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人脸,

嘴角咧到耳根,像是在笑。一周后,赵明康复返校,但我们再也没提起那晚的事。表面上,

生活回到了正轨——上学、放学、偷供销社的泡泡糖、在河边打水漂。但每当独自一人时,

我总忍不住抬头看天,寻找那个不该存在的小飞机。夏去秋来,事情渐渐被淡忘。

直到十月的一个阴天,我在放学路上遇到了镇上的疯婆子李阿婆。

李阿婆住在化肥厂后面的窝棚里,没人知道她多大年纪。常年穿着件褪色的蓝布衫,

头发像堆乱稻草,嘴里总是念念有词。大人们都避开她,但我们这些孩子有时会故意招惹她,

听她发出那些古怪的咒骂。那天,她却主动拦住了我。她的眼睛出奇地清明,

直勾勾地盯着我:"你看见了,是不是?"我僵在原地,手里的玻璃弹珠啪嗒掉在地上。

"飞不高的小飞机,"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它们不是飞机。

""你...你在说什么?"我声音发颤,弯腰去捡弹珠。李阿婆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她的手掌粗糙得像树皮,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它们会回来找看见的人!

"她的呼吸带着陈年大蒜和腐烂的味道,"你身上有它们的味道!"我挣脱开来,

头也不回地跑了。身后传来她癫狂的笑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那天晚上,

我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尽管天气还不算冷,但我止不住地发抖。第二天一早,我听大人们说,

李阿婆死了。是在化肥厂后面的水沟里被发现的,脸上凝固着一种极度惊恐的表情,

嘴巴大张着,像是死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最奇怪的是,

她的头发全白了——而前一天还是花白的。"可能是被吓死的,"供销社的王叔抽着烟说,

"年纪大了,心脏受不了。"没人注意到角落里发抖的我。没人知道,或者说没人愿意知道,

李阿婆的右手心里,紧紧攥着一小块扭曲的金属片,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蓝光。那年冬天,

我们家搬到了城里。离开前,我去找赵明告别,但他不在家。他妈妈说他又发烧了,

在卫生院打点滴。我独自走到镇口,回头望了一眼生活了十一年的地方。

晨雾中的小镇安静祥和,看不出任何异常。但我知道,有什么东***在这表象之下。

就像那本《世界未解之谜》里说的——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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