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被满门抄斩那日,京城下了整整一夜的红雨。我爹,当朝太傅,被冠以通敌叛国之罪。
沈家上下三百余口,尽数成了刀下亡魂。唯有我,太傅嫡女沈薇,
因一纸荒唐的圣旨活了下来。皇帝说,罪臣之女,不堪为妃为婢,
念镇国大将军萧珏平乱有功,特将罪女沈薇赐予将军,为奴为仆,以彰皇恩。
圣旨送到将军府时,我正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那个我从小恨到大的死对头,我的宿敌,
萧珏。他一身玄色锦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翻涌着我看不懂的狂喜与快意。“沈薇,”他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没想到吧,
你也有今天。”1“抬起头来。”萧珏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像一把锋利的刀子,
刮过我的耳膜。我顺从地抬起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我们自小便不对付,我是太傅嫡女,
众星捧月,他是将门庶子,沉默寡言。文臣与武将的立场,嫡女与庶子的身份,
注定了我们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一见面便针锋相对。我曾当众嘲笑他不过是一介武夫,
他也曾冷眼看我吟诗作对,嗤之以鼻。如今,风水轮流转。我是阶下囚,
他是手握我生杀大权的主人。他的眼神在我脸上逡巡,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刚到手的战利品,
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沈大小姐金尊玉贵,怕是没做过下人的活计吧?”我垂下眼帘,
掩去眸中的恨意,声音沙哑:“任凭将军处置。”“好一个任凭处置。”他轻笑一声,
那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恶意,“管家,府里西边的浣衣房还缺个洗衣的奴才,就让她去吧。
”管家是个精明的中年人,闻言一愣,随即恭敬地应下:“是,将军。”浣衣房,
那是整个将军府最苦最累的地方。冬日刺骨的冰水,夏日成堆的汗臭衣物,
足以将任何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子彻底摧毁。他这是要将我昔日的骄傲,一片片撕碎,
踩在脚下。我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怎么?不愿意?
”萧珏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他俯下身,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沈薇,这只是个开始。你欠我的,我会让你一点一点,慢慢地还。”我不知道我欠他什么。
但我知道,我的地狱,从这一刻,真正开始了。2我被管家领到了浣衣房。
那是一个终年潮湿、弥漫着皂角和霉味的地方。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正费力地搓洗衣物,
看到我进来,纷纷投来好奇又鄙夷的目光。“哟,这就是那个被赐进来的罪臣之女?
”一个脸上长着麻子的仆妇阴阳怪气地开口,“瞧这细皮嫩肉的,哪是干活的料,
怕不是来伺候将军的吧?”另一个胖大的妇人接话:“伺候将军?做什么梦呢!
将军亲口发的话,让她来当洗衣奴,谁敢给她好脸色看?”她们的议论尖酸刻薄,毫不避讳。
我没有理会,默默地走到一个空着的木盆前。管家指着小山一样高的脏衣服,
面无表情地说:“沈姑娘,这些就是你今天的活计。天黑之前洗不完,没有晚饭。”说完,
他便转身离去。我看着那堆衣服,大多是府中护卫的,沾满了泥土和汗渍,
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我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将手伸进了冰冷的井水里。
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指尖蔓延至全身,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从未做过这些。在沈家时,
我连自己的手帕都未曾洗过。可现在,我没有选择。我学着旁边仆妇的样子,拿起棒槌,
一下一下地捶打着衣物。力气小了洗不干净,力气大了手腕生疼。很快,
我白皙的手掌就被磨得通红,指节处甚至渗出了血丝。那些仆妇们围在一旁看我的笑话。
“没吃饭吗?使那么点劲儿!”“哎呀,瞧瞧这手,可别把我们将军府的棒槌给弄坏了!
”我充耳不闻,只机械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我知道,求饶和眼泪在这里是最没用的东西。
我越是软弱,他们越是会变本加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忍。3一连几天,
我都在浣衣房度过。白天是洗不完的衣服,晚上是潮湿冰冷的柴房。我的双手早已没了知觉,
布满了血口和冻疮,一碰水就钻心地疼。原本合身的囚衣变得宽大,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去。
这天傍晚,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抱着一盆刚洗好的衣服准备去晾晒,
却在院子里迎面撞上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萧珏。
他身边还跟着一位衣着华贵、容貌艳丽的女子。那女子亲昵地挽着萧珏的手臂,
眉眼间满是柔情和得意。她是柳烟儿,据说是将军最宠爱的侍妾,也是吏部侍郎的千金。
我连忙低下头,抱着木盆跪在路边,为他们让路。这是府里的规矩,下人见到主子,
必须跪地行礼。然而,他们却在我面前停下了脚步。“哟,这不是沈家大小姐吗?
”柳烟儿的声音娇滴滴的,却带着一丝刻薄的毒,“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这粗布麻衣的,本夫人差点都没认出来呢。”我垂着头,不发一言。柳烟儿见我不答话,
似乎觉得无趣,她转向萧珏,撒娇道:“将军,您瞧她,还是这么一副清高孤傲的样子,
真是让人看了就心烦。一个罪奴罢了,还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我能感觉到,
萧珏的目光落在了我的头顶,冰冷而锐利。“将军,妾身院子里的那株西域奇兰,今早开了,
不如您今晚就宿在妾身那里,一同赏花可好?”柳烟儿的声音愈发娇媚。“好。
”萧珏淡淡地应了一声。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他们从我身边走过,柳烟儿那华丽的裙摆拂过我的脸颊,带着一阵香风,也带着无尽的羞辱。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我才缓缓地从地上站起来。膝盖早已麻木,
心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我抱着木盆,一步一步地走向晾衣杆。
月光下,我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孤单得像个游魂。4柳烟儿似乎将我视作了眼中钉。
自从那日偶遇之后,她便想方设法地折腾我。今天说我洗的衣服有褶皱,
罚我不许吃饭;明天又说我晾的被单沾了灰,命人掌我的嘴。浣衣房的仆妇们见风使舵,
也跟着一起欺负我。我的处境愈发艰难。这日,柳烟儿又来了。她带来一件名贵的云锦披风,
金丝银线,绣着繁复的凤凰图案,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这是将军前日赏我的,
”她将披风扔进我面前的脏水盆里,居高临下地命令道,“不小心沾了点茶渍,
你给我洗干净了。记住,只能用手洗,不许用棒槌,若是弄坏了一根丝线,我要你的命。
”那件披风在污水里迅速下沉,艳丽的色彩变得黯淡。我盯着那件披风,没有动。“怎么?
聋了?”柳烟儿提高了声音。我缓缓抬起头,直视着她:“夫人,云锦娇贵,不能浸水,
更不能用皂角搓洗。您这样,只会毁了它。”“我让你洗,你就洗!哪来那么多废话!
”柳烟儿柳眉倒竖,“一个奴才,还敢教训起主子来了?”她身边的丫鬟立刻上前,
想要推搡我。我冷冷地看着她:“这件披风是圣上赏赐给平乱有功之人的贡品,
整个大周朝也不过三件。将军把它赏给您,是您的体面。可您若是因为私人恩怨,
故意毁坏御赐之物,传扬出去,丢的是将军的脸面,损的是将军府的声誉。这个责任,
夫人您担得起吗?”我一番话,不卑不亢,掷地有声。柳烟儿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没想到,
一个落魄到如此地步的罪奴,竟还有这样的胆识和口才。她气得浑身发抖,
指着我:“你……你敢威胁我?”“奴婢不敢。”我垂下眼,“奴婢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夫人若是执意要洗,奴婢遵命便是。只是这后果……”柳烟儿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她死死地瞪着我,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好你个沈薇!你给我等着!”说罢,
她愤愤地捞起那件湿透的披风,带着人怒气冲冲地走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我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松懈下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我知道,我这次是彻底得罪了她。
未来的日子,恐怕会更加难熬。5果不其然,当天晚上,我就遭到了报复。我被关进了柴房,
晚饭自然是没有的。半夜里,柴房的门突然被打开,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冲了进来,
二话不说,便将我拖了出去。“你们要干什么?”我惊恐地挣扎。“干什么?柳夫人说了,
你冲撞了她,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为首的家丁狞笑着。他们将我拖到院子中央,
按跪在地上。冰冷的雪花飘落在我的脸上,融化成水,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
柳烟儿披着一件厚厚的狐裘,悠闲地坐在廊下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个暖炉。“沈薇,
你下午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现在不说了?”她慢悠悠地开口,眼神怨毒,“我倒要看看,
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她话音一落,一个家丁便扬起了手中的长鞭。
那鞭子浸过盐水,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地抽在了我的背上。
“啪!”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皮开肉绽的感觉让我忍不住惨叫出声。“给我打!
狠狠地打!”柳烟儿的声音充满了快意。一鞭,两鞭,三鞭……鞭子雨点般地落下,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开始发黑。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
一个冷冽如冰的声音突然响起。“住手!”是萧珏。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门口,一身寒气,
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连行刑的家丁也停下了手。
“将……将军……”柳烟儿吓得花容失色,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都在发抖。
萧珏没有看她,他的目光径直落在我身上,像两把利剑,要将我洞穿。我趴在雪地里,
浑身是血,狼狈不堪。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神里,除了冰冷的怒意,
似乎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谁给你的胆子,在我的府里动用私刑?
”他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将军,
是……是她冲撞妾身在先……”柳烟儿试图辩解。“我问你,谁给你的胆子?
”萧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压。柳烟儿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浑身筛糠般地颤抖:“将军饶命!妾身知错了!妾身再也不敢了!”萧珏冷哼一声,
不再理会她,而是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我,却在半空中顿住了。
“来人,”他沉声命令道,“把她带回我的院子,传府医。”6我再次醒来时,
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那味道我很熟悉,
是萧珏身上常有的。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背上的伤口立刻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让我倒吸一口凉气。“别动。”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转过头,
看到萧珏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端着一碗药。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
他的脸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你醒了。”他将药碗递到我嘴边,“喝了它。
”药汁黑漆漆的,散发着苦涩的气味。我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怎么?怕我下毒?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沈薇,我要你死,有一万种方法,
不必用这么下作的手段。”他说着,自己先尝了一口,然后才重新将碗递过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了嘴。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一碗药见底,他放下碗,拿过一旁的药膏,声音依旧冰冷:“转过去。”我明白他要做什么,
身体瞬间僵硬。“要我帮你吗?”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危险的意味。我咬了咬牙,
默默地转过身,趴在了床上。他粗糙的手指掀开我背后的衣物,
冰凉的药膏触碰到***辣的伤口,我疼得浑身一颤。他的动作很轻,
和我印象中那个粗暴冷酷的将军判若两人。药膏涂抹在每一道伤口上,
清凉的感觉缓解了大部分的疼痛。房间里一片寂静,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为什么救我?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沙哑。他涂药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动作。“你是我的人。
”他淡淡地说道,“就算是条狗,也轮不到别人来打。”这话说得极其难听,充满了侮辱。
我自嘲地笑了笑,是啊,在他眼里,我恐怕连条狗都不如。“柳夫人那里,你打算怎么处置?
”我又问。“禁足一月,抄写女诫一百遍。”这个惩罚不轻不重,既给了柳烟儿一个教训,
又保全了她的颜面。“多谢将军。”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身后的人也沉默了。
他为我上好药,又替我盖好被子,然后便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也太过复杂,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我就这样在他的注视下,
昏昏沉沉地再次睡了过去。7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萧珏的房间里养伤。
他没有再让我回浣衣房,而是让管家给我安排了一个洒扫的活计,就在他的书房。
这无疑是一种保护。府里的人都看在眼里,柳烟儿被禁足,
我这个罪奴反而被调到了将军身边伺候。一时间,下人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从前的鄙夷和欺凌,变成了敬畏和讨好。我成了府里最特殊的存在。每天,
我都在他的书房里打扫,研墨。他处理公务,我看书习字。我们之间很少交流,
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我发现,他并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只是一个头脑简单的武夫。
他的书房里藏书万卷,从兵法谋略到诗词歌赋,无所不包。他处理起军务来雷厉风行,
条理清晰,偶尔还会就一些政事写下批注,见解独到,一针见血。这个我恨了十几年的人,
似乎和我认知中的样子,相去甚远。这天,他处理完公务,
看到我正捧着一本《南华经》看得入神。“你也喜欢看这个?”他突然开口。我吓了一跳,
连忙放下书,站起身来:“奴婢……奴婢只是随便看看。”“坐下吧。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记得,你父亲沈太傅,是当世大儒,最不喜的就是道家学说,
认为其虚无缥缈,祸乱人心。”提起父亲,我的心猛地一痛。“家父是家父,我是我。
”我低下头,轻声说。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恨我吗?”我猛地抬起头,
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恨吗?当然恨。是他,在朝堂之上,
拿出了那封所谓的、我父亲通敌的“铁证”。是他,亲手将沈家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的沉默,已经给了他答案。他自嘲地笑了一声:“也是,我亲手毁了你的家,
你怎能不恨我。”“将军说笑了。”我压下心中的滔天恨意,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成王败寇,自古皆然。沈家有罪,是沈家咎由自取,
与将军何干?奴婢如今能活下来,已是托了将军的福,不敢心存怨怼。”我说得言不由衷,
他也听得心不在焉。“沈薇,”他忽然叫我的名字,声音低沉而郑重,“有些事,
并非你看到的那样。”我心中一动,正想追问,他却已经站起身,背对着我。“天色不早了,
你下去休息吧。”他下了逐客令,我只能将满腹的疑问咽回肚子里,躬身告退。走出书房,
夜风微凉,吹在我的脸上。萧珏那句“并非你看到的那样”,像一颗石子,
在我死水般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圈圈的涟漪。8转眼间,年关将至。
将军府要举办一场盛大的家宴,宴请京中同僚。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
我作为书房的洒扫丫鬟,自然也要帮忙布置。这天,我正在书房里擦拭一个古董花瓶,
萧珏从外面走了进来,带着一身的风雪。他脱下身上的大氅,随手递给我。我接过大氅,
入手沉重,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雪松气息。“再过几日便是除夕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飘扬的雪花,忽然开口。“是。”我低声应道。往年的除夕,
沈家总是热闹非凡。父亲会亲自写春联,母亲会带着我们包饺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守岁,
其乐融融。而今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巨大的悲伤和孤寂瞬间将我淹没,我强忍着,
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宴会那天,你就跟在我身边吧。”他突然说。我愣住了。“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转过身,看着我,“让你跟着,你就跟着。
”他的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不容置喙。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让我一个罪奴跟在他身边参加宴会,他就不怕被人耻笑吗?还是说,
他又想了什么新的法子来折辱我?我心中惴惴不安,却不敢违抗。宴会当天,
我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侍女服,梳了简单的发髻,脂粉未施,安静地跟在萧珏身后。
他今天穿了一身暗红色的锦袍,金线绣着麒麟暗纹,衬得他愈发英武挺拔。他一出现,
便成了全场的焦点。“萧将军,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啊!”“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此次平定南疆,圣上龙颜大悦,想必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啊!”同僚们纷纷上前,与他寒暄。
我跟在他身后,低眉顺眼,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还是有不少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有好奇,有探究,也有不加掩饰的鄙夷。我认出了其中几张熟悉的面孔,
他们都曾是沈家的座上宾,如今却对我视而不见,甚至在我看过去的时候,
迅速地移开了视线。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莫过于此。就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名满京城的第一才女,沈薇沈大小姐吗?
”9说话的人是当朝宰相赵思源的独子,赵康。赵康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仗着他爹的权势,在京城横行霸道,无人敢惹。他也曾是我的追求者之一,被我当众拒绝后,
便一直怀恨在心。我父亲在位时,他尚且有所收敛。如今沈家倒台,
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他摇着扇子,一脸轻浮地朝我走来,上下打量着我,
眼神充满了淫邪和轻蔑。“啧啧啧,真是可惜了。昔日的凤凰,如今变成了落汤鸡。
沈大小姐,来,给本公子倒杯酒,伺候得好了,本公子或许可以考虑,跟萧将军讨了你,
让你去我府上当个小妾,总比在这里当个任人差遣的奴才强吧?
”他身边的几个跟班立刻哄笑起来。“赵公子说的是!能给赵公子当妾,
那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就是!一个罪臣之女,还装什么清高!”污言秽语,
不堪入耳。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就在我准备开口反驳的时候,
一只手突然横在了我的身前。是萧珏。他不知何时挡在了我的面前,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
将我护在身后。“赵公子,”他看着赵康,眼神冷得像冰,“我的人,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势。
周围的喧闹声瞬间静了下来。赵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想到,萧珏会为了一个罪奴,
当众给他难堪。“萧……萧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赵康的脸色有些难看,
“不过是一个玩意儿,将军何必这么认真?我爹可是……”“你爹是宰相,不是皇帝。
”萧珏冷冷地打断了他,“就算皇帝在此,我萧珏的人,也轮不到旁人来指手画脚。”“滚。
”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如千钧。赵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想发作,
却又忌惮萧珏的威名和圣眷。最终,他只能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萧珏转过身,看着我。“没事了。”他说。我看着他坚毅的侧脸,
心中五味杂陈。他为什么要护着我?如果他真的恨我,此刻不应该是在一旁看好戏吗?
这个男人,越来越让我看不懂了。10宴会结束后,宾客散尽。我跟着萧珏回到书房,
他似乎喝了不少酒,脚步有些虚浮。我扶着他坐下,为他倒了一杯热茶。“今天,谢谢你。
”我轻声说。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说话。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风雪声。许久,
他才放下茶杯,抬起头看我。他的眼睛在酒精的作用下,比平时多了一丝迷离,
也少了一分冷厉。“沈薇。”他突然叫我的名字。“嗯?”“你……真的以为,
是我害了你沈家?”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我愣住了。
“难道不是吗?”我反问,“朝堂之上,那封我父亲通敌的信,不是你拿出来的吗?”“是。
”他承认了,“信是我拿出来的。”“那不就得了?”我的声音陡然拔高,
积压了许久的恨意和委屈再也控制不住,“萧珏!我沈家到底与你何仇何怨?
你要如此赶尽杀绝!我父亲一生为国为民,忠心耿耿,他怎么可能通敌叛国!那封信,
分明就是伪造的!”“我知道。”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你知道?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知道是伪造的,你还要呈上去?”“我没办法。”他闭上眼睛,
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当时的情况,我若不呈上去,死的就是我,还有整个萧家。
”“那封信,是赵思源给我的。他告诉我,要么,我把信交上去,扳倒沈家,
他保我萧家无虞,甚至助我更上一层楼。要么,他就把这封信,连同我萧家通敌的‘证据’,
一起交上去。”“沈薇,你父亲太碍眼了。他挡了太多人的路。赵思源要除掉他,
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没有我,也会有李珏,王珏。”他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我一直以为,萧珏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却没想到,他也不过是一枚棋子。真正的幕后黑手,
是当朝宰相,赵思源!“那你为什么……”我声音颤抖,“为什么要把我要到你府里来?
”“因为……”他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向他。我猝不及防,
跌坐在他的腿上。他身上浓烈的酒气和阳刚的气息将我团团包围。“因为我若不要你,
你的下场,只会是官妓,或是被赏给那些视你为玩物的权贵!”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眶泛红,
“我把你放在我身边,至少……至少我能护着你!”他的情绪很激动,
抓着我手腕的力道也很大。“沈薇,”他几乎是嘶吼着说,“你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
从小到大,你的眼睛里,永远都只有那些酸腐文人!我呢?我萧珏哪点比不上他们?
”“我……”我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吓蒙了,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你知不知道,
你十六岁生辰宴上,掉的那支白玉簪子,在我这里?”“你知不知道,
你每年春天去城外放的那只纸鸢,我都捡了回来?”“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当众嘲讽我,
我晚上都会气得睡不着,却又忍不住第二天想去见你?”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将那些深埋心底多年的秘密,一股脑地全都倒了出来。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最后,他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像个受伤的孩子。
“沈薇……我只是……太喜欢你了……”说完这句话,他便彻底醉了过去,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