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王府囚狐,药香绕指
苏晚是被青黛晃醒的。
天光刚透过窗棂漫进来,侍女捧着叠玄色锦袍立在床边,眼圈泛红:"公主,宫里来旨意了......说陛下准了玄王的奏请,让您今日就搬去王府住。
"锦袍上绣着暗纹玄龙,针脚细密得能数出丝线根数。
苏晚盯着那衣料发怔,指尖还留着昨夜萧玦拂过面纱时的凉意。
她原想卯时去太医院煎药,此刻药杵还安静躺在妆匣旁,却要先应付这荒唐事。
"收拾东西吧。
"她掀被起身时声音发哑,"把药箱带上,还有那套银针。
"青黛急得跺脚:"公主怎能就这么认了?
玄王分明是强抢!
奴婢这就去求太后......""求不动的。
"苏晚抬手按住侍女手背,目光落在铜镜里的银纹面纱上,"他既敢在陛下面前提奏,自然早有准备。
你没听说吗?
昨夜三更,吏部尚书家的柳小姐就递了牌子要进王府当侧妃,被玄王的侍卫拦在门外冻了半个时辰。
"这话是今早太医院的小药童偷偷说的。
萧玦用最首白的方式宣告了所有权——连旁人的靠近都不允,更何况是她这个"正主"。
收拾行囊时苏晚特意翻出个乌木药箱。
箱底暗格里藏着九尾狐的本命丹,是她千年修为所凝,寻常人碰了会被灵力灼伤。
她摸着丹丸冰凉的弧度,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在青丘,阿娘说狐狸动情就会失了防备,那时她还笑阿娘迂腐,如今倒应验了。
辰时刚过,玄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了永宁宫外。
八匹纯黑马匹踏得青石板发颤,车厢用玄色绒布裹着,连车窗都蒙得严实,倒像是押解犯人的囚车。
苏晚被扶上车时,正撞见萧玦的贴身侍卫秦风立在车旁。
他面无表情地递来个暖炉:"殿下说公主畏寒,让属下备好的。
"暖炉触手温热,却暖不透苏晚指尖的凉。
她没接,径首弯腰进了车厢。
里头铺着白狐裘,角落里摆着青瓷药瓶——竟是她常用来装安神散的那个。
"殿下猜公主会带药箱,特意让人把您落在太医院的药瓶取来了。
"秦风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听不出情绪,"殿下还说,王府西跨院辟了间暖房,比太医院的药炉房还暖和,公主尽可放心制药。
"苏晚攥紧了袖中的银针。
他连她制药的习惯都摸得一清二楚,这哪里是请人,分明是布好了网等她钻。
马车行至半途忽然停了。
苏晚掀开车帘一角,正见街对面围了群人。
个穿粗布衫的妇人抱着孩子跪在地上哭,孩子小脸烧得通红,嘴唇起了层白皮,旁边郎中摇头叹气:"这是急惊风,我治不了......""停车。
"苏晚推开车门就要下去,却被秦风拦住。
"公主身份尊贵,怎能去那种地方?
"侍卫眉头紧锁,"殿下吩咐过要护好您的安危。
"苏晚没理会他,径首蹲到妇人身前。
指尖刚搭上孩子腕脉,就觉出不对——这脉象虚浮得像风中残烛,寻常惊风断不会如此。
她摸出银针刺向孩子人中,又从袖中摸出粒药丸:"撬开嘴喂进去。
"妇人哆嗦着手照做。
不过片刻,孩子忽然咳出口黑痰,小脸竟渐渐退了红。
"神仙啊......"妇人对着苏晚连连磕头,抬头时却愣住了——眼前女子戴着银纹面纱,身形单薄得像片云,偏生指尖捏针时稳得惊人。
苏晚没接话,起身要回车时,忽然撞进道玄色身影里。
萧玦不知何时立在身后,玄色锦袍沾着晨露,墨玉扳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本王的王妃,倒是心善。
"他刻意加重了"王妃"二字,苏晚心头一紧:"殿下慎言,臣女这是......""这是什么?
"萧玦俯身捏住她手腕,指腹擦过她方才喂药时沾的药渍,"只是见不得人命垂危?
还是说,苏御医的本分,比永宁公主的身份更重要?
"他的指尖滚烫,烫得苏晚想躲。
可腕骨被攥得紧实,她挣扎时反被他拽得更紧:"上车。
"回王府的路上谁都没说话。
萧玦就坐在对面,目光落在她脸上的面纱上,像是要透过那层纱看出花来。
苏晚被看得不自在,偏头看向窗外,却见街旁柳树抽出了新芽,恍惚想起去年为他治伤时,也是这样的时节。
那时他趴在榻上,肩胛的伤口溃烂得流脓,太医院的老御医都说要截肢。
她蹲在榻前为他施针,他却忽然攥住她的手——那时她还束着少年发髻,灰头土脸的,他竟哑着嗓子问:"你叫什么?
""阿晚。
"她随口编了个名字。
他却笑了,笑声震得伤口发颤:"好名字。
等本王好了,赏你......"后面的话苏晚没听清。
那时她只当是重伤之人的胡话,如今想来,他怕是早记着这双手了。
马车停在王府门前时,苏晚才惊觉这府邸竟比她想象的大。
朱漆大门上镶着铜环,门前两座石狮子张着嘴,气势慑人。
西跨院果然如秦风所说,暖房里燃着银丝炭,药炉、碾槽一应俱全,连她常用的那套玉杵都备齐了。
"公主先歇着,属下去回话。
"秦风放下行李就要退下,却被萧玦拦住。
"你出去。
"萧玦挥退所有人,独自留在暖房里。
炭火噼啪作响,映得他侧脸轮廓愈发分明,"本王知道你会制药,往后......就留在这为本王制药吧。
"苏晚一愣:"殿下康健,何须......""本王说需要,就是需要。
"萧玦打断她,转身从书架上抽下本医书,"这是前朝的《金针要略》,据说苏御医很熟?
"书页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批注,正是苏晚的笔迹。
她心头一沉——他连这个都查到了。
"你既不想摘面纱,那便戴着。
"萧玦将医书扔在案上,墨玉扳指敲了敲桌面,"但你得记住,从今日起,你的针只能为我施,你的药只能为我熬。
"他的话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苏晚攥紧了药箱的锁扣:"殿下这是软禁。
""是又如何?
"萧玦俯身逼近,龙涎香混着松木香扑面而来,"本王想要的人,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你若是乖顺些,本王还能让你日日治药;若是不乖......"他的指尖拂过她的面纱边缘,苏晚忽然福至心灵——他是故意的。
他知道她最在意这面纱下的秘密,故意用制药来拿捏她。
"臣女遵旨。
"苏晚垂眸行礼,掩去眼底的不甘。
接下来的几日倒也平静。
萧玦没再提揭面纱的事,只是每日都会来暖房待半个时辰。
有时是看她碾药,有时是拿些医书来问她,偏生问的都是些刁钻问题——比如《本草》里某味药的别名,或是某套针法的禁忌。
苏晚起初还提防着,后来见他问得认真,倒也渐渐放下心。
他似乎是真对医术感兴趣,有时甚至会蹲在药炉旁看她熬药,火光照在他脸上,竟柔和了几分。
"这是什么?
"那日苏晚正在熬安神汤,萧玦忽然指着炉边的药草问。
那是株紫色的草,叶片上长着细毛,是青丘特有的安神草。
苏晚心头一紧:"普通的草药罢了。
""普通草药?
"萧玦挑眉,伸手就要去碰,却被苏晚拦住。
"有毒。
"她脱口而出,话出口才觉失言——这草明明无毒,只是沾了狐狸的灵力,凡人碰了会头晕。
萧玦却笑了,墨玉扳指敲了敲她的手背:"苏御医,你又骗本王。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这草叫忘忧,只长在极寒之地。
本王去年在北境打仗时见过,据说......能解百毒。
"苏晚攥着药草的手紧了紧。
他连这个都知道?
"你到底是谁?
"萧玦忽然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永宁公主?
苏御医?
还是......"他的话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秦风的声音:"殿下,宫里来人了,说太后娘娘身子不适,请苏御医进宫瞧瞧。
"萧玦的手松了松。
苏晚趁机后退半步,指尖却还在发颤:"臣女......""去吧。
"萧玦忽然松开手,转身走向门口,"早去早回。
秦风,跟着公主。
"苏晚愣在原地。
她原以为他不会放她出去,却没想到......进宫的路上,秦风忽然递来个食盒:"殿下让属下备的,公主还没吃早饭。
"食盒里是莲子羹,甜香软糯,正是那日宴会上她喝的那种。
苏晚捏着银匙的手顿了顿,忽然想起萧玦方才转身时,袖摆扫过药炉,带起了片安神草的叶子。
太后的确病了。
躺在榻上咳嗽不止,脸色苍白得像纸。
苏晚为她诊脉时,却皱起了眉——这脉象虚浮,倒像是......中了慢性毒。
"怎么样?
"皇帝立在一旁,声音发紧。
"娘娘只是忧思过度,臣女开副方子,喝几日便好。
"苏晚没说实话。
这毒下得隐蔽,寻常御医查不出来,偏生她是九尾狐,对毒物最是敏感。
开方子时,苏晚特意加了味解百毒的草药。
写药方的手却在发颤——这毒分明是冲着太后去的,可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回王府时己是傍晚。
苏晚刚走进暖房,就见萧玦坐在案前,手里捏着那株安神草:"回来了?
"他的语气平淡,苏晚却莫名心慌:"殿下......""太后的病,如何?
"萧玦打断她,目光落在她脸上,"是真的忧思过度,还是......中了毒?
"苏晚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愕。
他怎么会......"本王在宫里安插了人。
"萧玦将安神草扔在案上,墨玉扳指敲了敲桌面,"那毒是柳家下的。
柳嫣然的父亲想扶三皇子上位,先从太后下手。
"苏晚攥紧了药方:"殿下既然知道,为何不......""为何不告诉陛下?
"萧玦笑了,笑声里带着冷意,"本王若是说了,柳家倒了,三皇子没了助力,谁来制衡太子?
"他的话让苏晚心头一凉。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却偏偏按兵不动。
"你在怕什么?
"萧玦忽然俯身逼近,指尖拂过她的面纱,"怕本王也是这般凉薄?
还是怕......本王会利用你?
"他的指尖停在面纱系绳上,苏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殿下!
""放心。
"萧玦忽然收回手,转身走向门口,"本王还没卑劣到用女人做棋子。
只是......"他回头看她,目光沉沉:"你得记住,在这王府里,只有本王能护着你。
无论是柳家的毒,还是......你面纱下的秘密。
"夜风从窗棂吹进来,吹得安神草轻轻摇晃。
苏晚站在原地,忽然觉得这暖房虽暖,却比青丘的寒潭还要冷。
她原以为萧玦只是霸道,却没想到他心思竟如此深沉。
那晚苏晚睡得不安稳。
梦里总出现萧玦的脸,他捏着她的手腕,墨玉扳指烫得惊人。
她惊醒时一身冷汗,摸向枕边的银针,却发现针盒竟空了。
"找这个?
"窗外忽然传来声音。
苏晚抬头,见萧玦立在月光下,手里捏着那套银针,玄色锦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本王瞧这针倒是别致,借来看看。
"他的指尖捏着根银针,针尾的银纹在月光下闪着光——那是她用灵力所凝,寻常人碰了会被灼伤。
可萧玦捏着却没事,只是指尖微微泛红。
"殿下快放下!
"苏晚急得要下床,却被他按住肩。
他俯身逼近,呼吸拂过她的面纱:"阿晚。
"他竟叫了这个名字。
苏晚浑身一僵,眼睁睁看着他捏着银针,缓缓靠近她的面纱——"别......"她声音发颤,灵力在体内翻涌,眼角的狐纹竟隐隐浮现。
萧玦的动作却停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眼角,墨玉扳指轻轻擦过她的皮肤:"原来......面纱下是这个。
"月光落在他眼里,映出点复杂的情绪。
他没再碰面纱,只是将银针放在枕边:"睡吧。
"他转身离开时,苏晚才发现自己竟攥着他的袖摆。
他的袖袍沾着夜露,带着淡淡的松木香。
"萧玦......"她脱口而出。
他回头看她,目光沉沉:"嗯?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苏晚声音发哑,"你知道我是......"萧玦没回答。
他只是站在月光下,玄色身影挺拔得像株松。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道:"本王只知道,你是阿晚。
"那晚之后,萧玦没再提面纱的事。
只是每日来暖房的时间更长了。
有时会帮她碾药,笨拙地握着玉杵,将药草碾得满地都是;有时会坐在案前看医书,阳光落在他的发梢,竟柔和得不像他。
苏晚渐渐放下防备。
她发现萧玦其实并不像表面那般冷漠。
他会在她熬药时偷偷添炭,会在她看书时为她披件外衣。
有次她染了风寒,咳得厉害,他竟守在榻前三日三夜,亲自为她喂药。
那日她昏昏沉沉醒来,见他趴在榻边,墨发垂在额前,竟有些狼狈。
她伸手想为他拂开碎发,指尖刚碰到他的发梢,他却忽然攥住她的手。
"醒了?
"他抬头时眼里带着红血丝,声音沙哑,"饿不饿?
厨房温着粥。
"苏晚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他的睫毛很长,垂着时像两把小扇子。
"看什么?
"萧玦不自在地别过头。
"没什么。
"苏晚收回手,忽然想起一事,"柳家的事......""解决了。
"萧玦打断她,"陛下查到柳家贪赃枉法,抄家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苏晚却知道定然没那么简单。
她看着他指尖的墨玉扳指,忽然想起那晚他说的话——只有他能护着她。
或许,留在这王府里,也不是坏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苏晚就愣住了。
她怎么会这么想?
她是九尾狐,本应回青丘去,怎会留恋这人间的王府,留恋这霸道的王爷?
正怔忡间,萧玦忽然捏了捏她的脸颊——隔着面纱,动作轻柔得不像他:"在想什么?
脸都白了。
"他的指尖滚烫,烫得苏晚心跳失序。
她偏头躲开:"没什么。
"萧玦却笑了,笑声震得暖房里的炭火噼啪作响:"阿晚,你脸红了。
"苏晚这才惊觉,面纱下的脸颊竟烫得惊人。
她低头看着药炉,不敢再看他。
窗外的柳絮飘了进来,落在药炉边,轻轻打着转。
苏晚忽然觉得,这人间的春天,似乎比青丘的要暖些。
只是她没看到,萧玦转身时,墨玉扳指下的指尖,竟悄悄泛红了。
他攥着袖中的那株安神草,草叶上的细毛,沾着点淡红色的灵力——那是方才碰她脸颊时沾上的,灼得他指尖发疼,却舍不得松开。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