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巍推开门,家里静得可怕。已经是晚上七点,初夏的天光还未完全褪尽,
客厅里却暗沉沉的,没有开灯。苏晚通常会在厨房准备晚餐,或者窝在沙发里,
就着最后一抹霞光看那些他永远记不住名字的文艺小说。但今天,没有饭菜的香气,
没有翻动书页的轻响,只有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
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到让人头晕的异样香气,从卧室门缝底下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晚晚?”他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有点干巴。没有回应。
他放下手里顺路买回来的、苏晚最爱吃的那家甜品店的栗子蛋糕,换了鞋,
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那股甜香更浓了,源头似乎就是卧室。他走到卧室门前,
手搭在冰凉的门把上,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苏晚今天下午给他发过信息,说有点累,
想睡一会儿。也许还没醒?他轻轻拧动门把,推开了门。卧室里同样没有开灯,
窗帘拉得很严实,只有梳妆台的方向亮着一圈昏黄柔和的光晕。那是苏晚的LED化妆镜灯,
此刻却像舞台追光一样,聚焦在梳妆台那一片区域。而苏晚,就背对着他,坐在光圈中央,
一动不动,瀑布般的黑色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脖颈和部分肩膀。她似乎正在对镜梳妆,
但姿势有些奇怪,肩膀的线条异常僵硬。“晚晚?”许巍又唤了一声,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
苏晚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动作,依旧保持着那个凝固的姿态。
许巍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他注意到,
梳妆台上异常整洁,平时堆放的那些瓶瓶罐罐大多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排列整齐的……“东西”。
那是一个个略微向内凹陷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
质地看起来像是某种极其细腻光滑的皮革,带着皮肤般的纹理和光泽。
它们被小心翼翼地平铺在柔软的黑色绒布上,在昏黄的灯光下,
泛着一种近乎活物的、温润而诡异的光。是……人皮面具?这个念头闯入脑海的瞬间,
许巍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冻住了。他屏住呼吸,又往前凑近了些,
目光死死盯住离他最近的那一张。那张“脸”极其精美,眉眼口鼻栩栩如生,
甚至能看清皮肤上细微的绒毛,它保持着一种恬静的、标准化的微笑,但那双空洞洞的眼窝,
却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井,直勾勾地“望”着他。不止这一张,旁边那些,
每一张都拥有绝美的容颜,或清纯,或妩媚,或冷艳,但它们都“死”了,被剥离了内在,
只剩下空洞的美丽皮囊,无声地陈列于此。而他的女友苏晚,就坐在这堆美丽皮囊的中央。
许巍的视线艰难地从那些面具上移开,落在苏晚的背影。他的喉咙发紧,干涩得几乎要冒烟。
他想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在这时,苏晚的肩膀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然后,
她开始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来。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感,仿佛关节生了锈的木偶。
先是几缕发丝滑落,露出一点点侧脸的轮廓,接着是更多的脸颊,
下巴……许巍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碎胸骨。就在她即将完全转过来,
他看到正脸的前一刹那——“嘀嘀嘀——嘀嘀嘀——”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设定的闹钟打破了这死寂。许巍猛地一个激灵,像是从梦魇中被强行拽出,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苏晚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似乎微微晃了晃头,然后,
用一种带着刚睡醒般的慵懒鼻音,含糊地问:“……阿巍?是你回来了吗?
”她的声音依旧甜美,带着他熟悉的依赖感。许巍手忙脚乱地按掉闹钟,
心脏还在咚咚咚地擂鼓。他死死盯着苏晚的背影,看着她抬起手,似乎很自然地理了理头发,
然后才缓缓转过身来。灯光下,是那张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颠倒众生的脸。苏晚,
他的校花女友,眉眼如画,肌肤胜雪,此刻正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倦和疑惑望着他,
脸颊还泛着熟睡后的淡淡红晕。一切如常。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
梳妆台上那些诡异的面具,都只是他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你怎么站在那儿不说话呀?
”苏晚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很自然地走过来,挽住他的胳膊,身体软软地靠在他身上,
“我睡得好沉哦……你买了栗子蛋糕?好香。”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到他的手臂上,
真实而温暖。许巍僵硬地被她拉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梳妆台。台上空空如也。
那些铺陈开的黑色绒布,那些排列整齐的、栩栩如生的人皮面具,全都消失了。
梳妆台上只有他熟悉的化妆品,摆放得甚至比平时还要整齐一些。难道……真的是幻觉?
最近项目结题,压力太大了?“没什么,”许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挤出一个笑容,
声音却还有些发紧,“看你睡得香,没敢吵你。是买了蛋糕,现在吃吗?”“嗯!
”苏晚开心地点点头,仰起脸看他,眼睛亮晶晶的,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可就在她仰起脸的瞬间,许巍似乎看到,在她左侧耳垂下方,接近发际线的位置,
那里的皮肤纹理有那么一丝极不自然的、细微的扭曲,
像是两张极薄的信纸被完美地贴合在一起,却仍留下了几乎无法察觉的接缝痕迹。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接下来的几天,许巍活在一种极致的割裂感里。白天的苏晚,
依旧是那个完美无缺的女友,美丽,温柔,偶尔撒娇,会为他学着做他喜欢吃的菜,
会在他熬夜看书时给他披上外套。可一到夜晚,尤其是深夜,
那种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总会准时出现,而苏晚也总会找各种理由独自待在卧室,
并且反锁房门。许巍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他注意到苏晚对一些细节近乎偏执的在意,
比如她绝不允许自己的“皮肤”暴露在强烈的阳光下,
总是打着精致的阳伞;她吃东西口味极淡,
几乎不沾油烟;她的体温似乎总是比常人偏低一些,触碰起来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凉意。
最让他心底发寒的是,有一次他半夜醒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他摸黑走到客厅,
听见浴室里传来极其轻微的水声,还有压抑的、仿佛无数人同时低泣的呜咽声,细若游丝,
却密密麻麻地钻进耳朵,让他头皮发麻。他试探着敲了敲浴室门,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后,
苏晚裹着浴袍出来,脸上带着水汽,若无其事地说只是起来洗个脸。
怀疑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得他几乎窒息。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机会在一个周五的夜晚降临。苏晚接了个电话,是她远在外地的母亲打来的,
似乎家里有什么急事,她语气焦急,说明天一早就得赶最早一班车回去,大概要待两三天。
许巍表现得异常体贴,帮她查车次,订票,还细心地帮她收拾行李。
苏晚似乎被家事扰乱了心神,没有察觉他隐藏在关切下的异样。第二天一早,
他送苏晚去了车站,看着她检票进站,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他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在车站外的花坛边坐了很久,直到确认那趟列车早已驶离,才猛地站起身,
拦了辆出租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发出清晰的咔哒声。推开门,
屋内还残留着苏晚身上常用的那款香水的味道,但那股深藏在下的、令人不安的甜腻气息,
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他没有丝毫犹豫,目标明确,直奔卧室。那个梳妆台,欧式风格,
带着一排抽屉。他直接拉开了最下面、也是最大的那个抽屉。
里面堆放着一些旧的杂志和杂物。他粗暴地将东西全部扒拉出来,
手指在抽屉内部的底板和侧壁上仔细摸索。果然,在侧壁靠近后方的地方,
他摸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像是一个小小的木质结节。他用力按了下去。“咔。
”一声轻响,抽屉内部的底板微微弹起了一条缝隙。许巍的心跳如鼓。他深吸一口气,
用指甲抠住那条缝隙,缓缓将一块伪装的薄木板掀了起来。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混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陈年药材和腐败油脂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他眼前一黑。
他强忍着胃里的翻腾,看向暗格内部。里面没有绒布,
而是铺着一层暗红色的、仿佛浸过某种油脂的丝绸。丝绸之上,
整齐地、密集地排列着一张张……人脸。比他上次惊鸿一瞥看到的更多,更全。数十张,
或许上百张。每一张都拥有倾国倾城的容颜,肌肤细腻,五官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
它们被压得极薄,像珍贵的蝴蝶标本,紧密地排列在一起。但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
每一张人皮面具的边缘,那些本该是切口的地方,并非光滑的断面,
而是延伸出无数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近乎透明的红色肉芽。这些肉芽微微蠕动着,
像是有自己的生命,彼此纠缠、连接,
构成了一张庞大而诡异的、位于所有面具下方的血色网络。这些肉芽血管般搏动着,
将一张张空洞美丽的脸庞联系在一起。而在暗格最深处的黑暗中,
他似乎看到了几团更加浓稠的、不断扭曲变化的阴影,那些阴影中,
隐约浮现出痛苦扭曲的人形轮廓,像是被囚禁在无间地狱的灵魂。
就在许巍被这超越想象的恐怖景象震慑得无法动弹时,那些低语声、呜咽声、哀嚎声,
不再是若有若无的背景音,而是如同潮水般猛地灌入了他的脑海,清晰得刺耳!
我……”“爹……娘……女儿不孝……”“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无数少女的声音,
带着绝望、痛苦、怨恨,交织成一片只有他能听见的、凄厉无比的地狱交响曲。
这些声音并非通过鼓膜传递,而是直接在他的意识深处炸响。与此同时,
离他最近的那张人皮面具,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窝里,
猛地亮起了两点针尖般大小的、猩红的光芒。那红光死死地“钉”在了他的脸上。紧接着,
像是连锁反应,一张又一张面具的眼窝里,次第亮起了同样的猩红光芒。数十双,
上百双怨毒、饥饿、疯狂的眼睛,在暗格的阴影中齐刷刷地睁开,全部聚焦于他一人之身!
许巍的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他想要尖叫,
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他想要后退,双腿却软得像面条,
根本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嗬……”一声非人的、带着满足叹息般的嘶气声,
从他身后极近的距离响起。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扭过脖子。苏晚,就站在卧室门口。
她根本没有离开!她身上还穿着出门时的那条白色连衣裙,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美丽的眼睛,此刻漆黑得如同深潭,
里面翻涌着与暗格中那些猩红目光同源的、冰冷而贪婪的东西。她的嘴角,
正以一个人类绝对无法做到的、极其缓慢的弧度,向上咧开,
形成一个僵硬而恐怖的“笑容”。
“还是……被你……发现了呢……我的……阿巍……”她的声音不再是平日的甜美,
而是变得沙哑、重叠,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同一时刻借用她的喉咙说话,声调高低错落,
充满了令人牙酸的恶意。许巍终于爆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将手中掀开的薄木板朝着苏晚的方向砸去,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连滚带爬地冲向卧室门口,几乎是贴着苏晚那瞬间变得冰冷而坚硬的身体侧缘挤了过去!
他不敢回头,拼命地跑,撞翻了客厅的椅子,踉跄着扑到玄关,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门把。
身后,传来苏晚那重叠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轻笑,
以及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高跟鞋敲击地板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如同索命的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