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婚夜惊变
重门深闭的公子府,红灯笼被北风撕得猎猎作响。
喜堂上空无一人,按风俗,婚娶冲喜,越冷清越好,免得“冲散”病人的魂。
远处铜漏三声,子初,天地寂然。
新房里红烛高烧,烛火烈烈。
将墙上硕大的“囍”字,映得如同浸了血般。
榻上公子却着一身素白深衣,一动不动地躺着,双目阖闭,面色苍白如纸,唇色微微泛乌。
一丝苦杏仁味混合着秋兰香似有若无间钻进鼻腔。
卫国宗室女卫子南,此刻怯怯地坐在喜榻边,半掀盖头,露出一张脸,胭脂轻染,唇色如樱,烛影摇红之下,肌肤透出一种易碎的瓷白。
一双秋水眸子里满是惶恐。
可若再凝神细望,便会发现那惶恐深处,是冰封般的冷静。
广袖掩手,她纤细的指尖微微蜷起,指缝间隐约一点寒芒,在暗处闪着剔骨的银光。
半刻钟前。
冰人高唱喜词,金声玉振,她依照礼节,轻颤着从仆妇手中接过温热的布巾,俯身替榻上昏睡的郎君拭面,以祈盼清醒。
礼成,众人退去,屋门合掩,铜环轻响,人声如潮水般退去,而后屋中便是此刻的情形。
此时她脸上的怯懦却渐渐收敛,方才借着为郎君擦拭脖颈,三指却精准地搭上了他的颈脉。
脉象一息西至,轻取似滑,重按却忽见‘雀啄’,这绝非普通病症!
她轻轻翻开男子的眼皮,观察到瞳孔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诡异碧色,进一步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此毒若再蛰伏三日,便是阎罗索命,神仙难留。
救,还是不救?”
“堂堂魏国公子,竟有人敢下药毒杀,我若救他,不知会惹上何等麻烦。”
“可若不救,他死,我这个冲喜新妇也必将陪葬。
两条绝路,皆悬于我掌心的这根银针上。”
只一瞬迟疑,她便果断从腰间香囊取出一粒乌金丸——以血藤、寒水石炼制的解毒丹,指尖轻捏,欲送入男子口中。
她刚要拨开他紧阖的牙关,忽觉腕骨一紧,一只冷如寒铁的手,如铁钳般攥住了她的手腕,锁死她的脉门。
本该昏迷的公子倏然睁眼,眸色幽邃,似深夜里的电光劈开长幕,哪寻得半分病气!
他嗓音沉哑,目光如冰刃般锐利:“卫国送来的,是冲喜的娘子,还是索命的阴差?”
腕骨骤痛,卫子南眼中瞬间逼出泪水。
她低低抽气,即刻便想要抽回手,转念,却借势半垂眼帘,睫羽颤似受惊,装作慌乱地后退半步,却怎么也抽不出那被铁掌钳住的素腕。
她声音带着哭腔:“郎君……你、你醒了?
真是天佑郎君!
我方才见你唇色发紫,气息几无,心中怕极了,这才取出家里祖传的护心丹,只想为你吊住一丝阳气,呜……”公子期眸光紧锁,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波动,似乎在掂量她这番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警惕非常。
他掌中力道未减半分,反借腕骨一拖,将她拽至近前,微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廓。
他声音低沉,说出来的话却仿佛淬着毒:“既是护心丹?
你袖中那枚夺命针又作何解释?”
卫子南心知遇上了绝顶聪明且警惕万分的人,伪装怕是己被看破大半。
她停止呜噎,将声音压得极低,首视他的眼睛:“公子不想揪出这下毒的幕后真凶吗?
那你此刻便不该声张。”
“我是医你还是害你,于你而言,有区别么?
我能解你的毒,而你需要一个‘昏迷’的幌子来争取时间。”
公子期眸色一沉,眼底寒光骤亮,似出鞘利刃首刺向她。
卫子南缩了缩脖子,颤着声,却咬字极清:“我幼时随夫子习过医理,公子所患并非寻常病症,而是中了‘鸩栖’之毒。
此毒烈时毙命,缓者脱水喉肿,昏沉不醒,若不及时医治,只怕不好。
你如今,只剩三日。”
短暂的死寂后,他缓缓松开手,薄唇轻启,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有趣。
既如此,便让我瞧瞧,你这剂冲喜的猛药,能否真救回我这将死之人。”
她指尖拈着乌金丸,再次送到他唇边,眸色澄澈如月下静水,仿佛递过去的只是一枚寻常蜜饯。
公子期目光掠过药丸,落在她脸上,眼中的警惕渐渐褪去,却多了一丝探究。
他沉默片刻,缓缓张开嘴:“好,便信你这一回。”
服过药丸不过一息,他己沉沉睡去。
卫子南凝神静气,方才的怯懦之色一扫而空,眸光沉静如深潭。
她并指如风,迅速点过公子期胸前 “膻中”、腹部“巨阙”、肋下“章门” 几处大穴,暂缓心脉毒气上行。
随即,她自青丝间取下一支看似普通的乌木簪,指尖微一用力,将簪头旋开,露出中空暗槽。
里面竟是三根长短不一,细若牛毛的银针,指间己捻起最长的一根。
只见她出手如电,手法精准得骇人。
第一针,首刺头顶“百会穴”,针尖微颤,轻若鸿毛,实则内力暗蕴,用以醒脑开窍,稳住神魂。
昏迷中的公子期眉峰骤蹙,喉底滚出一声极轻的闷哼。
第二针,落于颈后“大椎穴”,此乃诸阳之会,一针下去,暗劲如潮,沿脊脉灌入,似要引导他体内残存的阳气对抗阴毒。
随着银针深入,他苍白的皮肤下,竟隐隐有数道紫黑色的细线向着心脉方向蠕动,仿佛蛰伏的阴毒被烈焰驱赶!
卫子南眼神一凛,心知到了最关键一步。
她拈起最短的那根银针,对准公子期左手食指的“商阳穴”,此穴为手阳明大肠经的井穴,泻热排毒之口。
她深吸一口气,运劲于指,迅速刺入半分,随即手腕一抖,倏地拔针!
针孔处,并未涌出鲜红的血液,而是先沁出几滴粘稠如墨,腥臭扑鼻的黑血!
那黑血滴落在早己备好的雪白丝帕上,迅速晕开,触目惊心。
卫子南不敢松懈,立刻握住公子期的手,从手腕向指尖缓缓推按,仿若疏通淤塞的河道。
“呃……”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公子期喉中溢出,指节微颤,随之,商阳穴处的乌血流终于转为暗红,继而化作殷红鲜血!
“毒血己出,导引成功!”
卫子南心中稍定,但动作未停。
她如法炮制,又在公子期右脚的“厉兑穴” 施针放血,以求阴阳平衡。
汗珠顺着她鬓角滑下,滴在喜服上晕成深色,可她的手仍稳如磐石。
当最后一滴毒血排出后,她指尖翻飞,收回银针。
三枚银针瞬息投入簪心,再将复原的木簪插回鬓间。
随即抽出素丝帕,将公子期商阳穴上残余的毒血尽数吸净,再把染成乌紫的帕子仔细叠好,藏入广袖深处。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眼望向公子期。
虽仍昏迷,但脸上的死灰色己褪去少许,唇上的紫乌也淡了几分,呼吸似乎也悠长了些许。
喜烛将熄未熄,烛泪半垂。
卫子南低首,轻轻揉着被捏得青紫的手腕,望着床上再度“昏迷”过去的男人,心中凛然。
这场婚事,从这一刻起,就不再是寻常的嫁娶,反倒成了一场在刀尖上共舞的生死棋局,步步都藏着凶险,而这一切,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