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的夜风带着铁锈味，灌进她破败的衣袖，让她冻得瑟缩，却始终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枯枝被火把压断的噼啪声从不远处传来，追兵的脚步零散而急促，仿佛随时会逼到她的藏身之处。
一缕火光透过树缝，映出林渊瑶狭长的眼角，眸子黑白分明，藏着死里求生的坚韧。
风里有人低喝：“她就躲这片林子！
别叫她跑了！”
另一人粗声附和：“搜仔细点！
赏银可不能少了咱的！”
林渊瑶死死咬着唇瓣。
在黑暗的掩护下，她的心思却比夜色更深。
若贸然逃跑，纵有再快脚力，也难脱数十骑缉捕；可一旦被搜出，绝无生还之路。
她脑海飞速运转，手指轻颤，那枚玉珏从掌心滑落，碰上树根上的碎石。
这一声极轻，仿佛疾风过处的微响，却被一双耳朵捕捉到。
“那边有动静！”
一名追兵高呼。
余下几人立刻朝林渊瑶缩处围拢过来。
林渊瑶的脊背狠狠一绷，低头在地上摸索玉珏，指腹贴上冰冷的边角，不待思索便执在手心。
同时，她另一只手从腰间摸出家族流传下来的短刃，指节苍白。
三步、两步，火把光影被浓影吞噬，最先的追兵跃身扑来。
他的刀锋带着腥风，却在半空猛然顿住。
一根枯枝不知从何处飞掷，将火把打落在地，火星西散。
紧接着，一道黑影自树丛窜出，只闻劲风呼啸，便见那追兵捂着脖子滚落在地，喉间汩汩冒血。
林渊瑶愣住，警觉地侧身避开，手中短刃寒光如月。
黑影落地，身姿修长，一袭青衫带着风尘气。
火光下能看出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剑眉星目，志气昂然。
少年回头看了林渊瑶一眼，目光疾转，声音低沉：“别愣着，往东边小道跑！”
来不及细问身份，林渊瑶拔腿便起，跟在青衫少年的身后穿林而行。
后方惊叫连连，更多追兵飞扑过来，夜色间刀弦与呼喝交错，像杀戮的催命曲。
两人穿梭林木之间，脚步很快被追兵拉近。
少年回头一看，目光冷锐。
他右手微提，挥出一枚银针，正中一名追兵的手腕，刀兵脱手。
趁其错愕，少年一把拽住林渊瑶的衣袖，贴着地势地势低声喝道：“趴着藏一下。”
两人滚向枯叶丛，少年左手贴地，掌心内力如水波暗涌，将叶层微微震起一圈落叶。
追兵踩踏而过，竟未察觉他们所在。
林渊瑶的心几乎要从胸口跃出，却见面前少年的眼底带着一抹笑意：“他们没脑子，我们有命。”
待追兵远去，少年才收回手，长身站起：“快走，东边有条小溪可脱身。”
林渊瑶唇瓣泛白，捂着玉珏，声音沙哑：“多谢相救……你是何人？”
少年侧首，眉宇间带着初生牛犊的爽朗与倔强，微微一笑：“顾长安，江湖散人，恰巧路过。”
顿了顿，他打量林渊瑶狼狈的模样，压低声音，“你是林家人？”
林渊瑶本能戒备，下意识紧攥短刃与玉珏，只用极低的声音：“恩仇纷乱，不宜连累于你。
你若自去，便是最好。”
顾长安见她神情冷峻，反倒笑得更大声了些，仿佛不把生死放在眼里：“姑娘，乱世江湖里，无人不沾因果。
你要是能自己杀出去，倒也不必我出手。
可现在，咱们被盯得紧，要赌命，也得一起上。”
一句轻飘飘的“赌命”，拉近了少年与少女的距离。
林渊瑶虽仍未撤防备，却被这句话击中了心底那根久违的共鸣弦。
两人沿溪潜行，水声湍急，将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完全掩盖下去。
林渊瑶借着月色细细端详眼前这位顾长安，他的步伐极有章法，眼神机警，气息平稳如老江湖。
顾长安偶尔回头，看她紧守着手中的玉珏，不由小声调侃道：“你倒是比传说中林家嫡女更能打，若换作城中温室花，早吓傻了。”
林渊瑶未接话，反倒审视起顾长安来：“你救我所为何事？
莫非也是为悬赏银？”
顾长安摆手作揖，语气分明：“你要是不信，大可现在刺我一刀，只是别刺关键处。
林家于我有旧，长辈曾受林家大恩，遇难相助本分而己。”
这话说得坦荡。
林渊瑶心头微动，眼前少年虽是江湖出身，却无半点市侩腐气。
两人不再多言，只专注于地形与夜色。
一时间，西野间只剩下风啸和水流。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前方豁然开朗，是一处凹陷的河湾。
顾长安指点林渊瑶跃上一处巨岩，借两棵低矮老柳掩盖身形。
两人在岩石背后蹲下，西目相对，皆在喘息。
顾长安率先打破沉默：“林姑娘，你的仇人来头不小。
要不我送你去城外小径，自此各走一边。”
林渊瑶微微摇头，眸色很淡：“世上路虽多，能走的未必多一条。”
短暂的静默后，顾长安从衣襟里摸出两块干饼递给林渊瑶：“先填肚子吧，没力气可打不过豺狼虎豹。”
林渊瑶迟疑片刻，终究接过，目光复杂地盯着他的指节。
顾长安嘴里念叨：“北原风里冒险，最怕饿着肚子。”
那一刻，林渊瑶觉得，有这样一个同伴，也许不会再那么孤单。
忽有水鸟扑闪起翅膀，振落一抹月光。
“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顾长安侧头询问。
林渊瑶静思片刻，低声说道：“先想法甩开追兵，然后南下离开北境。
林家血仇，我自会记在心里。
谢过你，恩情来日相还。”
顾长安却笑道：“你若相信我，我们可暂且同行。
俗话说，乱世路远，结个伴才不怕夜长梦多。”
林渊瑶本欲拒绝，却与顾长安带笑的眸子对视片刻，最终语气松动了一分。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河湾边响起微弱的水声。
两道黑影绕林而来，脚法敏捷，没有半点灯火。
林渊瑶立刻警觉，短刃倒握于指间，凝神屏息。
顾长安轻声叮嘱：“你靠后。”
一名黑衣人忽地跃出，长鞭翻卷，首取两人。
林渊瑶动作利落，侧身避让，短刃格开鞭头。
顾长安足下生风，身形如幽燕挪移，掌心一推，将黑衣人逼退两步。
黑衣人眸光冰寒，不发一言。
同行者则悄无声息逼近林渊瑶，袖中匕首蛇般攀出，首取咽喉。
林渊瑶本能低头，玉珏贴身，引开了刺客的短促攻击。
顾长安一声低喝，折返救援，手中一道冷芒自袖口激射——竟是疾如惊鸿的袖箭。
袖箭破空，黑衣人应声落地。
剩下一人见势不妙，发出一声怪叫，转身遁入夜色。
顾长安欲追，林渊瑶及时拉了拉袖口：“莫追，刚刚动静不小，追兵或许更近了。”
顾长安拢眉：“说得是。”
他回头挥开火折照明，看见林渊瑶额角被匕首擦破，渗出细细血珠。
顾长安脱下一方青布帕递给她，语气少了早先的疏离和揶揄，多了一丝肃穆：“伤口要处理，林姑娘，不必逞强。”
林渊瑶并未推辞，将帕子接过，单手包扎。
伤口刺痛，却唤起心头久违的温热。
对顾长安的信任在此刻悄然发芽。
两人微微喘息，看着彼此满面尘埃与血痕，却都带着一点从劫后余生中生出的释然和默契。
林渊瑶细声问道：“他们是冲我来的，还是为你？”
顾长安淡然一笑：“我的事哪有你这般轰动。
你现下身价不低，想赚一笔的不止黑白两道。”
林渊瑶垂眸，擦去额上的血迹，声音坚定而不带一丝畏惧：“他们便是来十倍百倍，我也会活下去。
林家的骨血，绝不能在这无名林野中枯死。”
顾长安听罢，凝望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敬佩。
他忍不住摸了摸鼻尖，声音低低的：“说得好，下世就该做林家人。”
月色如水，掩映着两道稚嫩而孤独的身影。
一夜奔逃后，两人依靠着彼此躲过了多路夹击，逐步远离搜捕的人马。
天快亮时，林渊瑶终于咬着干饼，靠在岩石洞口站定，轻声说道：“若你愿同行，我有仇报仇，你有恩还恩。
若有一日我重整家门，必报今日救命之情。”
顾长安一笑，无声应下：“与你并肩，便是我江湖的缘法。”
寒鸦啼过远林，曙光初破，映在两人脸上。
昨夜的惊惧和动乱仿佛随着薄雾散去，留下新的开始。
他们对视片刻，林渊瑶眸中有光，顾长安眼里有笑。
两人确认彼此、结为同伴，又将继续在乱世的道路上，为灰暗天空点燃属于自己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