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空气裹着消毒水的味道往骨髓里钻,他得微微佝偻着背才能看清玻璃那头的人。
林小满蜷缩在惨白的被单里,像片被揉皱的落叶,曾经总踮脚够他肩膀的姑娘,如今连鞋码都比他的手掌小了。
“节哀。”
穿制服的人拍他后背,力道轻得像掸灰。
陈宇没回头,指尖贴在冰面上,霜气顺着指缝爬上来,冻得骨头发疼。
他想起三天前那个暴雨夜,林小满举着把粉色的伞站在篮球馆门口,校服裙下摆洇成深灰色,看见他出来就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陈宇,我攒够钱了。”
她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边角被雨水泡得发皱。
里面是他们说好的旅行基金,暑假要去看海。
陈宇刚打完决赛,球衣还在滴水,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不傻,等我拿了奖金……”话音没落地,巷口突然冲出来辆失控的货车。
他只记得自己下意识把林小满往身后拽,1米92的身板像座山挡在前面,可惯性带着他撞在墙上时,怀里的温度突然空了。
后来的事像场无声电影。
救护车的鸣笛被雨声吞了,医生摘下口罩说“对不起”时,他盯着走廊的瓷砖,数到第17块时发现上面沾着片林小满的指甲盖,涂着她最喜欢的草莓红。
葬礼那天放晴了,阳光把灵堂照得刺眼。
林小满的妈妈抱着她的遗像,眼睛肿得只剩条缝,看见陈宇就突然扑过来,指甲掐进他胳膊:“你为什么不看好她!
你那么高,你为什么护不住她!”
陈宇没躲。
他穿着林小满去年送的黑衬衫,领口被扯得变形,1米92的个子在人群里像根孤零零的电线杆。
有人来拉劝,他却突然跪下去,膝盖砸在水泥地上的声音闷得让人发抖。
“是我的错。”
他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林小满的日记本后来辗转到他手里,蓝色的封皮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写着“要长到1米6,够到陈宇的肩膀”。
他翻开第一页,日期是初三那年,她写“今天陈宇扣篮时摔了,我偷偷把云南白药塞他书包里,希望他别发现我脸红”。
最后一页停在出事前一天,字迹被眼泪晕开了几个字:“明天要告诉他,其实我不喜欢海,我只是喜欢和他一起……”陈宇把日记本按在胸口,蜷缩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1米92的身高让他连蜷腿都觉得局促,月光从窗户爬进来,在地上投下他的影子,像个被拦腰斩断的感叹号。
他开始失眠,每天凌晨去篮球馆。
球砸在地上的声音在空荡的场馆里回响,他跳起来扣篮,指尖碰到篮筐时突然愣住——以前林小满总在这里等他,见他跳起来就会大喊“陈宇加油”,声音脆得像风铃。
有次他故意跳得矮了些,让她够到自己的肩膀。
小姑娘乐得眼睛发亮,抱着他脖子晃:“我好像长高啦!”
现在篮筐还是那个高度,他却觉得自己再也够不到了。
深秋的雨下了整整一周。
陈宇去了林小满出事的那条巷口,墙角的青苔又蔓延了些。
他蹲下去,手指拂过那块沾过血迹的地面,雨丝落在他头发上,很快打湿了衬衫。
一个老太太撑着伞经过,看他半天,叹口气说:“小伙子,别在这淋雨了。
前几天那个小姑娘……多好的娃啊。”
陈宇抬头时,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淌,像在哭。
他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像破风箱似的抽气声。
1米92的大男孩,在雨里哭得像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
寒假快来时,陈宇收到个包裹,是林小满网购的围巾,米白色的,上面织着两只小熊。
他把围巾绕在脖子上,长度刚好到胸口,是她量着自己的身高织的。
那天他去了海边。
冬天的海风刮得人脸生疼,他站在礁石上,1米92的身影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单薄。
海浪拍打着岩石,声音像林小满没说完的话。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牛皮纸信封,把里面的钱一张张撒进海里。
红色的钞票被风吹得西散,很快被浪花卷走。
“你看,”陈宇对着翻涌的海水轻声说,“我们来海边了。”
潮水漫上来,没过他的鞋。
远处的灯塔闪着微弱的光,他想起林小满曾说,想在海边看一次日出。
可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陈宇还是站在那里。
他的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1米92的身高,却再也护不住那个想长到1米6的姑娘了。
海风吹散了他的声音,只有那句“对不起”,碎在浪涛里,年复一年,跟着潮水涨了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