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被淋得油亮,倒映着两侧低矮的木楼檐角,檐下挂着的“九回堂”木牌在雨雾里晃悠,牌上三个字是用朱砂混着松烟写的,笔锋藏锋,看着不像药铺的招牌,倒像幅没写完的符。
铺子里没点灯,昏暗中能闻到浓郁的药香,不是寻常药材的草木气,而是带着点金石味的沉厚——那是“凝气草”混着“玄铁屑”特有的味道,寻常药铺不会用这两种东西搭着炼药,太费灵力,也太……暴殄天物。
沈九坐在柜台后,手指捻着枚晒干的“望月草”,草叶边缘的银毫在昏暗中泛着微光。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看起来就像个守着破铺子混日子的凡人,唯独那双眼睛,在抬起来时会让人一怔——瞳孔深得像藏着潭水,看过来时,总像能把人心里那点没说出口的心思都捞出来。
“沈先生,还开着门吗?”
门外传来个怯生生的女声,带着点哭腔。
沈九放下望月草,抬手掀开柜台后的布帘:“进来吧,雨大。”
推门进来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身淡绿裙衫湿了大半,发髻也散了,手里紧紧攥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个“苏”字,边角处磕了个缺口。
她是雾隐城苏家的小女儿,苏晚晴。
苏家是雾隐城的老户,据说祖上出过能御剑飞行的修士,可惜传到这代己经没落了,家里只剩下几个半吊子炼气期修士,连守住祖宅的阵法都快维持不住了。
苏晚晴一进门就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冷,是吓的。
她眼圈通红,刚要说话,就被沈九递过来的一杯热茶打断:“先暖暖,抖成这样,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
茶是普通的粗茶,但杯子递过来时带着点温温的暖意,不像凡火烤出来的热,倒像是……修士用灵力焐热的。
苏晚晴愣了下,这位沈先生明明是个没灵根的凡人,怎么会……“别瞎想。”
沈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这手常年熬药,体温比旁人高些。
说吧,苏家又出事了?”
苏晚晴被说中心事,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沈先生,我哥……我哥他灵根被废了!”
沈九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指尖在杯沿轻轻敲了敲:“苏明宇?
那个上个月还来我这买‘清心散’的小子?”
“是他!”
苏晚晴咬着唇,声音发颤,“昨天他去城外的灵植园照看家传的‘紫心兰’,回来就说浑身疼,夜里突然惨叫,我们进去一看……他丹田处的灵根,就像被什么东西啃过一样,全碎了!”
灵根是修士的根本,炼气期修士的灵根虽弱,却也是修行的根基,碎了就等于成了废人。
沈九没说话,指尖捻着的望月草在他掌心慢慢蜷曲,草叶上的银毫闪了闪,像是在感应什么。
过了片刻,他才抬眼问:“他出事前,见过谁?”
“能见到谁?”
苏晚晴声音发恨,“除了林家那帮人!
他们早就看我们苏家不顺眼了,上个月还放话,说要让我们交出灵植园!”
雾隐城就两个像样的修仙家族,苏家是老牌,林家是后起之秀。
林家少主林昊三年前突然突破到炼气中期,据说得了什么奇遇,这些年处处打压苏家,明里暗里的冲突没断过。
沈九点点头,把茶杯放在桌上,茶水在杯里晃了晃,竟凭空凝成了个小小的漩涡:“你哥被废灵根,用的不是寻常手段吧?”
苏晚晴猛地抬头:“先生怎么知道?
家族里的长老说,我哥丹田处有股阴寒气,像是……像是‘蚀灵散’,但比蚀灵散霸道十倍,连长老的灵力都压不住!”
蚀灵散是修仙界阴私里常用的东西,能悄无声息地腐蚀灵根,可苏家说的这种“霸道十倍”的,沈九倒是有点印象——那是在“蚀灵散”里加了“魔气”的变种,寻常修士根本弄不到,除非……“你想让我做什么?”
沈九站起身,青布长衫在昏暗里晃了晃,身形竟显得有些挺拔。
苏晚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手里的玉佩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沈先生,我知道您不是普通人!
您炼制的丹药能让凡人强身健体,画的符连修士都能用……求您救救我哥,求您查清楚是谁害了他!
苏家只剩下这些人了,再这样下去,我们连祖宅都要保不住了!”
沈九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苏晚晴的膝盖都在发抖,他才弯腰捡起那块掉在地上的玉佩。
玉佩上的“苏”字刻得古朴,边角的缺口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几乎要消散的灵力波动。
这波动……有点眼熟。
他把玉佩递回去,声音听不出情绪:“我是个药铺老板,查案不是我的本分。
不过,你哥的伤,我或许能试试。”
苏晚晴眼睛一亮:“真的?”
“我有个方子,能暂时稳住他丹田的寒气。”
沈九走到药柜前,开始翻找药材,“但要配这方子,得用你家灵植园里的紫心兰,要开了九片叶子的那种。”
紫心兰是苏家的传家宝,据说能滋养灵根,开九片叶子的更是百年难遇,苏家视若珍宝。
苏晚晴咬了咬牙:“只要能救我哥,别说九叶紫心兰,就是要灵植园,我也……我不要灵植园。”
沈九打断她,手里己经多了几味药材,用麻纸包好,“明早带紫心兰来,我给你炼丹。
另外,告诉你哥,这几天别出门,尤其是别靠近西边的‘断云峰’。”
断云峰是林家的地盘,苏晚晴心里一紧,连忙点头:“我记住了!
多谢沈先生!”
她拿起药包,踉跄着冲进雨里,跑出去没几步,又回头看了眼九回堂。
昏黄的光从门缝里透出来,映着沈九低头称药的影子,那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竟有点像……她在家族古籍里见过的、玄清宗修士练剑时的剪影。
错觉吧,苏晚晴摇摇头,抱紧药包,快步消失在雨雾里。
铺子里,沈九重新坐回柜台后,指尖的望月草己经彻底蜷成了一团,草叶上的银毫全暗了下去。
他从怀里摸出半块玉佩,和刚才苏晚晴掉的那块很像,只是上面刻的不是“苏”,而是个模糊的“玄”字,边角同样有个缺口。
两块玉佩若是拼在一起,正好能合上。
沈九用指腹摩挲着那“玄”字,指腹下的刻痕凹凸不平,像是刻了很多年。
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了句,声音轻得像被雨声吹散:“二十年了啊……”窗外的雨还在下,青石板路上的水洼里,倒映着九回堂的木牌,在雨雾里晃晃悠悠,像个沉了很久的秘密,终于要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