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攥着铁锹的右手虎口开裂,血混着泥水往下滴,左手无力地垂着,断骨处的剧痛顺着胳膊爬上来,每隔几秒就狠狠抽扯一下神经。
“王书记!
等等!”
身后传来李娟的呼喊。
王磊回头,看见小姑娘骑着辆掉漆的摩托车冲过来,车后座绑着个医药箱,粉色雨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我跟您一起去!”
她停下车,脸颊冻得通红,“镇派出所的人被刘建国支去红星村了,现在没人能帮您……回去!”
王磊的声音沙哑,“通知各村转移,盯着水位,比跟我来有用。”
“可是……”李娟咬着唇,突然从医药箱里掏出瓶碘伏和一卷纱布,“您先处理伤口!
不然血会流干的!”
她不由分说拽过王磊的胳膊,酒精棉球擦过伤口时,王磊疼得浑身一哆嗦,她的眼泪却先掉了下来,“都怪我……要是我早点把录音笔给您……不关你的事。”
王磊按住她的手,快速用纱布缠紧胳膊,“告诉各村,往镇中学转移,那里地势最高。
还有,想办法联系县防汛指挥部,就说堤坝随时可能溃决,需要支援。”
李娟点点头,突然从雨衣口袋里掏出把生锈的折叠刀塞给他:“这是我爸以前用的,比铁锹方便。”
她跨上摩托车,犹豫了一下又回头,“砖窑里有狗,特别凶!
您……您小心!”
摩托车突突地消失在雨幕里。
王磊握紧那把冰凉的刀,转身朝镇西头走。
废弃砖窑在三公里外的山坳里,以前路过时远远看过,像座被啃剩的骨头架子,烟囱歪斜着指向天空,看着就透着股邪气。
路上的积水越来越深,己经没过脚踝。
王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录音笔里的内容。
张副镇长说把证据交到了县纪委,可为什么到现在没动静?
刘建国敢这么嚣张,背后肯定有人撑腰。
那个打电话的阴冷声音,会是刘建国的小舅子吗?
还是……更高层面的人?
走到山坳口时,雨势稍微小了些。
风穿过砖窑的破窗户,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有人在哭。
王磊把铁锹扛在肩上,放慢脚步往里走。
砖窑的铁门早就没了,门口拴着条瘦骨嶙峋的黑狗,看见他立刻龇出獠牙,铁链子被拽得哗哗响。
“来了?”
一个声音从里面传来,不是刘建国,也不是电话里的阴冷嗓音,而是个带着笑意的中年男声。
王磊握紧铁锹,走进主窑区。
借着闪电的光,他看清了——二十多米长的窑洞两侧堆着废弃的砖坯,正中间摆着张破木桌,桌旁坐着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手里把玩着串紫檀木珠子,正是镇党委书记张茂才。
黑狗突然不叫了,夹着尾巴缩到张茂才脚边。
“张书记?”
王磊愣住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张茂才笑着站起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钥匙,在指尖转着圈:“王书记果然有种,断了胳膊还敢单刀赴会。”
他指了指桌上的马灯,“坐吧,这鬼地方连电都没有,委屈你了。”
王磊没动,目光扫过窑洞深处。
那里堆着几捆新砖,看着不像废弃的样子。
“打电话的是你?”
“是我。”
张茂才点燃支烟,烟雾在马灯的光晕里扭曲,“那串钥匙在我这儿,你想要,得答应我个条件。”
王磊的心脏沉了下去。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张茂才和刘建国果然是一伙的。
镇党委书记和镇长勾结,这青溪镇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什么条件?”
他问。
“很简单。”
张茂才吐出个烟圈,“把录音笔和照片交出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他指了指外面,“东河堤坝塌了也好,没塌也罢,都跟你没关系。
我己经跟县委汇报了,说你刚来不熟悉情况,指挥失误导致险情扩大。
你认个错,写份检讨,我保你回县首单位,甚至……比以前的位置更好。”
“保我?”
王磊笑了,笑声在空旷的窑洞里回荡,“张书记就不怕我把你们的事捅到市里?”
张茂才脸上的笑淡了下去:“王磊啊,你还是太年轻。
你以为张副镇长的证据为什么石沉大海?
县纪委副书记是我党校同学,你说他信你的录音笔,还是信我的‘情况说明’?”
他站起身,走到王磊面前,声音压低,“实话告诉你,那三百万工程款,我拿了八十万。
刘建国拿多少,你不用管。
现在交出东西,你还能全身而退。
不然……”他指了指窑洞深处,“那里挖了个坑,本来是给张副镇长预备的,多埋一个也不挤。”
王磊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
原来张副镇长的死,张茂才从头到尾都参与了!
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的录音笔,突然意识到——对方既然敢单独见他,肯定有恃无恐。
“你好像忘了,李娟知道我来这儿。”
王磊说。
张茂才嗤笑一声:“那个小丫头?
刚才在镇中学门口‘不小心’摔进了排水沟,现在估计正被淤泥埋着呢。”
“你!”
王磊猛地握紧拳头,断骨处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
“别激动。”
张茂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个好同志,在县委办五年,写的材料我都看过,有才华。
但基层不是机关,讲的不是道理,是规矩。”
他把那串钥匙扔在桌上,“这是泄洪闸的钥匙,打开它,能保下游三个村不被全淹,也算你积德。
但前提是,把东西留下。”
王磊看着那串钥匙,又看向窑洞外的暴雨。
下游的红星村己经进水了,再等下去,真的会出人命。
可交出证据,就意味着张茂才和刘建国能逍遥法外,张副镇长白死了,那些被***的防汛款永远查不出来。
“我要是不答应呢?”
张茂才的脸色彻底冷了:“那就只能让你永远留在这儿了。”
他吹了声口哨,窑洞深处突然走出两个壮汉,手里都拿着钢管,正是刚才在堤坝上绑村民的那两个。
王磊往后退了一步,右手握紧铁锹,左手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折叠刀。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两个人,但至少能拖一会儿。
只要能撑到县防汛指挥部的人来……“等等!”
他突然开口,“我可以把东西给你,但你得让我亲眼看到泄洪闸打开。”
张茂才想了想,点头:“可以。
但你要是耍花样,这两个兄弟可不会客气。”
王磊掏出录音笔和照片,扔在桌上。
张茂才拿起录音笔按了按,确认里面的内容还在,又翻看了几张照片,满意地笑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走吧,去开闸。”
两个壮汉一左一右夹着王磊往外走。
黑狗跟在后面,时不时对着王磊龇牙。
走到砖窑门口时,王磊突然停下脚步:“刘建国呢?”
张茂才脚步顿了顿,冷笑一声:“他?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己经处理了。”
王磊心里一震。
这就杀人灭口了?
泄洪闸在堤坝中段的山脚下,是个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小房子。
张茂才打开门,里面弥漫着铁锈味,闸机上落满了灰尘。
“把闸打开。”
他对王磊说。
王磊走到闸机前,插入钥匙。
金属摩擦的声音在暴雨中格外清晰,他深吸一口气,转动钥匙。
齿轮转动的“咔咔”声响起,窗外传来水流撞击的轰鸣——泄洪闸开了!
“好了,你可以走了。”
张茂才拿回钥匙,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
王磊看着窗外奔腾的洪水,突然笑了:“张书记,你以为我真的会把证据给你吗?”
张茂才的笑容僵住了。
“录音笔里的内容,我早就备份发给县委组织部的老主任了。”
王磊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发送成功的界面,“照片也一样。
你刚才说的话,我也录下来了。”
他晃了晃口袋里的手机,“你猜,县纪委副书记看到这些,还会不会信你的‘情况说明’?”
张茂才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冲上去想抢手机,却被王磊躲开。
两个壮汉立刻围上来,钢管带着风声砸过来。
王磊侧身躲过,手里的铁锹横扫出去,正打在左边壮汉的膝盖上,对方惨叫着倒下。
右边的壮汉扑过来,王磊矮身一绊,对方踉跄着撞在闸机上,钢管掉在地上。
“抓住他!”
张茂才嘶吼着,自己也扑了上来。
王磊捡起地上的钢管,反手砸在张茂才的胳膊上。
只听“咔嚓”一声,张茂才抱着胳膊惨叫起来。
就在这时,王磊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他腾出一只手接起,里面传来李娟带着哭腔的声音:“王书记!
县纪委的人来了!
他们……他们把我从排水沟里救出来了!
还有……还有刘建国,他被人发现吊在镇政府的旗杆上,死了!”
王磊浑身一震。
刘建国死了?
被谁杀的?
张茂才刚才说“处理了”,难道是他干的?
就在他分神的瞬间,那个被绊倒的壮汉突然爬起来,抓起钢管朝着他的后脑勺砸过来!
“小心!”
张茂才突然喊道。
王磊猛地回头,钢管己经到了眼前。
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只听“当”的一声巨响,钢管砸在他的胳膊上,断骨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干什么!”
张茂才竟然一脚踹在那壮汉身上,“谁让你下死手的!”
壮汉被踹得莫名其妙:“不是你说……闭嘴!”
张茂才吼道,眼睛死死盯着王磊,眼神复杂。
王磊扶着闸机站稳,看着张茂才,突然明白了——张茂才不想让他死!
为什么?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警笛声,还有扩音器的喊话声:“里面的人听着!
县纪委和公安局的人己经到了!
立刻放下武器!”
两个壮汉脸色大变,转身就想跑,却被冲进来的警察按住了。
张茂才没有反抗,只是看着王磊,突然低声说:“王书记,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刘建国死了,我被抓了,但真正的大鱼,还在水里呢。”
他被警察带走时,又回头看了一眼,嘴唇动了动,王磊看懂了他说的两个字——小心。
一个穿着纪检监察制服的中年男人走过来,握住王磊的手:“王书记,我是县纪委常委李伟,接到举报赶过来的。
让你受委屈了。”
王磊看着他,突然想起张茂才说的“县纪委副书记是我党校同学”。
这个李伟,是敌是友?
“张副镇长留下的证据,我们己经收到了。”
李伟的笑容很温和,“现在需要你配合做个笔录,关于青溪镇的防汛款问题。”
王磊点头,刚要说话,手机又响了。
是李娟打来的,声音带着惊恐:“王书记!
不好了!
镇中学的围墙塌了!
压……压死了人!
而且……而且被压死的,是刚才在堤坝上喊冤的那个村民!”
王磊的心猛地一沉。
那个村民知道刘建国小舅子偷工减料的事,现在突然死了,怎么会这么巧?
李伟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化,关切地问:“怎么了?”
王磊看着他,又看向窗外渐渐变小的雨势,突然觉得一阵寒意。
刘建国死了,张茂才被抓了,可死亡还在继续。
那个村民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又一场谋杀?
张茂才说的“真正的大鱼”,到底是谁?
他知道,这场基层风暴,才刚刚开始。
而他,己经被卷到了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