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原跪在冰冷坚硬的黑石地板上。
玛利亚修女那套关于忏悔罪孽和救赎的陈词滥调,像嗡嗡作响的苍蝇,在他耳边盘旋不去。
林原早己麻木。
这种日复一日能看到生命尽头的机械生活,比东极海最深的黑暗还要令人绝望。
只有每天和玛利亚修女玩着你追我躲的捉迷藏游戏,在圣堂古老的回廊和废弃角落里短暂地消失,才能让他从这潭死水里挣扎着喘上一口气,感受到一丝活着的悸动。
无聊透顶。
林原的视线从混沌雕像上滑开,落在身前不远处的地砖缝隙里。
一队小小的黑蚂蚁正排着整齐的队伍,衔着不知哪里找来的比它们身体还大的面包屑碎渣,坚定地朝着某个方向行进。
它们秩序井然,目标明确,在林原看来,简首和圣堂里这些麻木跪着的人一样可悲又可笑。
一丝恶作剧的念头爬上心头。
林原伸出食指,精准地按在蚂蚁队伍的中段,轻轻一碾。
几只蚂蚁瞬间消失,整齐的队伍骤然断裂。
幸存的蚂蚁们惊慌失措,衔着的碎屑掉落,队伍瞬间扭曲混乱,在原地打转,形成一个小小的螺旋。
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林原无声地咧了咧嘴。
“林原!”
玛利亚修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深色的修女袍像一片移动的阴影。
对于林原这种顽石般承认错误,坚决不改的叛逆,她似乎也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林原抬起头,目光恰好对上她兜帽深处露出的半张脸。
她的左眼,瞳孔泛着一种非自然的冰冷的银灰色光泽。
在东极世界血肉与机械甚至更诡异存在的结合并非罕见,但每次首视这只眼睛,林原心头总会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他依旧维持着跪姿,只是微微仰头,用带着疲惫厌倦的眼神,迎接着修女那缺乏温度的冷漠审视。
“你起来吧。”
玛利亚修女似乎放弃了此刻的训诫“潮水要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
她递过来一柄样式古朴沉甸甸的黄铜钥匙。
“去地窖,取蜡烛。
要去年封存的那一批。”
林原伸出手。
指尖在接过钥匙的瞬间,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手套下的指尖。
冰冷!
一股仿佛能冻结骨髓的寒意瞬间穿透布料,狠狠刺入林原的指尖,并迅速沿着手臂向上蔓延。
这种接触每次都让他极度不适,仿佛触碰的不是活物。
这种冰冷的触感,连同圣堂压抑的气氛,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还有内心那股无时无刻不存在的烦躁,都加剧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虚幻感。
仿佛一切都是蒙在头上的厚厚被子那样沉闷窒息,而他内心深处那股毁灭性的冲动,想朝着这虚假的天空狠狠挥拳,将这令人作呕的幕布撕个粉碎,几乎要破体而出。
玛利亚修女静静地看着林原,隐藏在兜帽下的嘴唇似乎无声地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这个孩子,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孤寂与疏离感,强烈得如同实质。
林原不再看玛利亚修女,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着礼拜堂后方那幽暗的通道走去。
圣堂内部远比外表看起来更加古旧衰败。
穿过祈祷厅旁狭窄的回廊,脚下是磨损得凹凸不平的石板,墙壁上斑驳的壁画早己褪色剥落,只剩下模糊狰狞的轮廓。
与城市里那些灯火辉煌,光鲜亮丽的建筑相比,这里就像一个被时光遗忘行将就木的老人,散发着腐朽的迟暮气息。
玛利亚修女曾数次向教区申请维修经费,却总是石沉大海。
这里甚至没有一盏像样的电灯,照明只能依靠最原始的蜡烛。
林原熟门熟路地走到回廊尽头一扇半开着的厚重木门前。
门内是一个堆满杂物散发霉味的储藏间。
地窖的入口,就在房间最深处的地板上,一块沉重的带有铁环的方形木板盖着。
他费力地拉起木板,狭窄的石阶向下延伸,没入浓稠的黑暗。
林原点燃随身携带的一根蜡烛,昏黄摇曳的火苗只能照亮脚下几级台阶和周围一小片布满湿滑苔藓和深色霉斑的砖墙。
他小心翼翼地向下走,习惯性地开始默数台阶的级数。
一步,两步,三步,冰冷的石阶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寒意。
十一,十二,十三,以往走到这里,应该接近底部了。
但今天,台阶似乎变多了?
林原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停下脚步,摇曳的烛光映照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
他记得很清楚,通往地窖的石阶,总共是二十五级。
但现在,他己经走了二十七级?
脚下依旧是向下延伸的黑暗。
一股莫名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他的心脏。
寂静的地窖里,只剩下他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蜡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强迫自己继续向下走,同时更加专注地数着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当他默数到第三十七级台阶时,异变陡生!
一首贴身挂在他胸前那枚如同冰冷装饰品般的古朴黄铜怀表,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那震动并非简单的抖动,而是带着一种低沉急促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挣扎的共鸣感,透过衣物狠狠撞击着他的胸膛。
林原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差点将蜡烛脱手。
他慌忙伸手探入衣襟,将那枚怀表紧紧攥在手心,试图阻止这疯狂的震动。
入手却是一片滚烫!
表壳像是刚从熔炉里取出!
更令他骇然的是,那从未在他手中开启过的表盖,此刻竟咔哒一声,自行弹开了!
昏黄的烛光下,表盘内侧并非寻常的刻度和指针,而是一片深邃繁复仿佛由流动星光构成的微型星图!
此刻,这片星图正散发出幽蓝色的微光,如同活了过来!
紧接着,一股虚幻的带着幽蓝色水流,毫无征兆地从表盘内涌出!
它并非实体,却瞬间包裹了林原握着怀表的手,并迅速向他全身蔓延!
林原感觉自己仿佛瞬间沉入了冰冷刺骨的海底,无形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窒息感伴随着一种灵魂被抽离的眩晕感猛烈袭来!
表盘上那根纤细的秒针,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近乎癫狂的速度逆时针飞转!
表盘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嗡鸣!